第一百零五章 故人皆不見(五)
我自便不是個頂愛幹淨的好姑娘,此時我心淒涼,更是連帶瞧著廂房內盥洗的東西都是淒淒慘慘戚戚。於是索性抱著黑直接掀開榻上的褥子,和衣躺了上去。
隻是輾轉反側,窗外月光異常的皎潔如水,終是無眠。
詩聖曾經過,月是故鄉明。
我想世人果然聰明,詩聖果然是詩聖。
晨光熹微,我從榻上起來把頭發重新束好,想著就此悄悄的下山去。不再徒增傷悲。
不料,路過大雄寶殿時,竹墨正拿著掃帚微躬著身子清理殿前昨日殘留下的積雪。他見到我,停下來,雙手合十了句,“施主。”
我將懷中的黑放到地上,依禮向他道謝,“多謝師父收留之恩,生不敢再多加打擾,便就此別過。祝師父一生都能平安喜樂。”
從前阿爹和方丈都還在的時候,我除了心係董家公子,偶爾為他苦惱之外,倒是真的無什麽可煩心之事。於是整日就想著能像書人故事裏的主角一樣,瀟瀟灑灑轟轟烈烈的過完一生,才不負此生。
可是後來我才明白,原來曾經以為的平平淡淡,是日後終其一生再也回不去的春風得意
在這充滿著動蕩的人世間,一生平安喜樂是我最彌足珍貴的願望。
我願我的故人都能一生平安喜樂。
而那個手持掃帚,眉眼清澈,著一身破舊僧衣的少年,作為我僅有幾麵之緣的故人,此時簇他單薄地挺立在大雄寶殿前,無比真誠地祝願我,“多謝施主,僧也會日夜為施主祈福,求佛祖庇佑施主一切都能如意。”
竹墨師父這些話的時候,我瞧見大雄寶殿內的佛祖依舊高高在上地望著我,也依舊慈眉善目地望著我。
我就此離去。
邁出的每一個腳步都不知道將來這身雌雄莫辨的皮囊和這顆千瘡百孔的心要歸往何處。
李家姑娘四喜曾經也是信過佛祖的。
隻是佛祖大概嫌她年幼的時候不虔誠,於是在滾向紅塵的某一渡口間放棄了她。
我來時身穿白色衣袍,肩上披著段相爺的黑色大氅,一眼瞧過去是黑白分明。而今下山時,白色的袍子倒不知何時沾染了泥汙,配著這大氅顏色竟沒什麽分明了。
山野幽靜,除了下山伊始傳來的黑尋我不見的淒厲聲音,若再有旁人踏雪尋梅,踽踽獨行,半途見著我,倒是會忽地嚇上一跳,以為遇見了什麽了不得的怪物和野獸。
隻是黑,也非我絕情,再一次將它拋下,也實實在在是為它好。
如今我自身尚難保,帶著它著實累贅,反而不如讓它先青燈伴古佛,陪伴著竹墨師父在這的白雲寺裏一心向佛,兩耳不聞世間事。
清清靜靜的,多好。
山間雪後的清晨,寒地凍路且滑。我一邊感動著我為黑的奉獻,一邊心翼翼的扶著台階旁的樹木,防止跌倒損傷。
等我氣喘籲籲的下到山腳下,兩手叉腰眯著眼睛望向東方冉冉升起的紅日,肚子咕咕抗議後悔沒有蹭竹墨師父一頓飯再走時。我惶恐地瞧見段相爺那廝雍容華貴的倚坐在馬車上,悠閑地翹著二郎腿,一手拿著冒著熱氣的包子,一手拿著冒著熱氣的花雕酒,正好整以暇的望著我,像在望著一隻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