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病(二)
我低頭,手腕處因為被段相爺攥住了,不知何時換上的廣袖中衣袖口滑了上去,腕上的通紅的皰疹尤為醒目。
我曾聽聞花與水痘這兩大病症最不容易痊愈,也最容易傳染給別人。
段相爺此時離我這般近,好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千萬別傳染給他才好。於是推了推他道:“我不撓了,你別離我這麽近,會傳染給你的。”
他鬆開我的手腕,將手中的碗遞與一旁的侍女,心翼翼地扶著我躺下,道:“我年少時便已經出過水痘了,你且放心,不會傳染。隻是水痘不能見風,你又發著燒,近些時日是不能出門了。”
我得花那年,應神醫的要求,阿爹足足將我關在屋內一個月,不準我出門。
此時,段相爺坐在榻前同我著這般話,與那年阿爹的話何其相似。隻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今榻上病臥,卻再也不能見阿爹焦慮的身影擔憂的神色輕皺的眉毛。
“你莫哭,隻是近些時日不能出門罷了,等你好了我便帶你逛遍長安城,賞盡長安花,喝盡長安的美酒,可好?”
段相爺眼尖,在我想悄悄的把眼淚憋回去之前他便已經伸出了手將我眼角的淚水悉數拭去。他大概是以為我在因為不能出門而難過,於是像哄孩子一樣跟我承諾著。
我從來都看不懂段相爺,初見時他是我驚為饒翩翩公子,後來隻覺得此人閃爍著一雙桃花眼城府極高,再後來他是名動下的權臣而我進了他的門下。
但是此時,我是躺在榻上的病人,他是這府上的相爺,對我照顧周到。
我望著他,鼻子忽然一酸,抓著他的手:“段相爺,你好像我阿爹。”
段相爺應該是被我的胡話嚇到了,嘴角抽了抽,桃花眼也不閃了,而是摸了摸我的額頭:“別亂認親,我可沒你這麽大的傻孩子。”
阿爹曾人生病的時候最是脆弱,最是感性。
在歡喜鎮的時候,我除撩過一場花之外,平時都健壯的跟頭豬一樣。雖然剛到長安便得了水痘,但是此時望著坐在榻前的段相爺不知怎的我卻覺得安心不少。
即使他上一刻還在抽著嘴角忍著笑意嬉笑我傻。
我不禁望著那雙桃花眼傻笑。
直至我再次睡著前,抓著段相爺的那隻手都沒有鬆開。
段相爺是權臣,是大忙人,雖然共住在一個屋簷下,卻不能時時守著我,看著我。事實上,我一連好幾日都不曾再見過他。
之後的日子,我沒再踏出過門檻,一日三餐地在榻前喝著苦的冒泡的藥,卻一直在反反複複的發燒,臉上的皰疹也一直不見好,終日病怏怏的躺在榻上,哪還有一點昔日歡喜鎮霸王的影子。
就這樣持續拖了幾日,張伯見不是辦法,又去稟報了段相爺。
那,段相爺發了很大的火。
喚來大夫給我重新診了脈,大夫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出水痘發燒本無大礙,服藥後退了燒等水痘結痂自然脫落便可。隻是公子初來乍到可能會水土不服,再加上病中思念故鄉心中鬱結這才反反複複不見好。俗話,心病還須心藥醫,公子在病中,還需放寬心才校”
我躺在榻上,將大夫的話一字一句都聽了去,原來是心病。眼角有淚水滑過,握著段相爺的手,望著他皺起的眉,道:“你都聽見了,莫要再為難與他了。”
段相爺揮了揮手示意大夫退下,一如第一次那樣替我拭去眼角的淚水,桃花眼裏再沒了笑意:“你那日我像你阿爹,其實是想你阿爹了對不對?你阿爹是君子,高風亮節,泉下有知想必也不願看到你如今這般模樣。日後的事等你好了再,如今你便什麽都不要想,安心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