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上白雲寺(二)
與靜會方丈和阿爹在寺裏一起吃過午飯後,山上太陽明媚正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連帶著我昨日落水受的那點風寒也一股腦給曬沒了。
我摸了摸肚子打了個飽嗝之後,又伸了伸懶腰,一個人將白雲寺上上下下溜達了個遍,還是沒有看見榮玉和尚的身影。
莫不是被靜會方丈罰禁閉了?
我想去問問靜會方丈,可是阿爹與靜會方丈兩人自飯後便一直在後院的亭子裏,嘀嘀咕咕地談事情。阿爹明令禁止我去打擾他們。
寺裏眾僧已經開始午休了,我一個人在寺內轉來轉去覺得甚是無趣。
於是決定去梅花林走一走,看看阿娘陪她話。
當然,我也有一點點私心啦。我想求阿娘保佑我和董公子早日修成正果。
若是阿爹在場聽到的話,眉頭又該皺得很高了。
梅花山層巒疊嶂,綿延不絕,因漫山遍野的紅梅而得名。但是山頂上有一片極大的梅花林,那兒的梅花在早冬裏開的潔白似雪。
阿爹以往都是在清明節和中元節的時候,帶我上山祭拜阿娘。
那時節梅花山上的梅花還沒有到開花的季節,所以關於它冬的美景,我大部分都是聽靜會方丈和榮玉的。
靜會方丈還告訴我,因為阿娘生前最愛那片雪白的梅海,所以後來阿爹便將她葬於了此處。
山上前幾剛剛下了場大雪,背陰處的積雪終日不見太陽難以融化,通往山頂的每一層台階上都覆蓋了厚厚的一層。
我怕不心腳下滑倒摔下去,屍骨無存,我阿爹怕是要哭死,於是雙手提著衣裳心翼翼的一級一級的往上爬。
爬了不過數十個台階,忽然聽到身後有熟悉的貓叫聲。
我回身望去,竟然是黑在那眼巴巴地朝我“喵喵”叫著。
黑是幾年前我在山下撿到的一隻流浪貓。
那時阿爹死活不許我帶回家養,我隻好讓榮玉幫我在山上養著。
今日我隻顧著找榮玉了,竟然忘記了它,沒想到它還是跟來了。
我彎腰把它抱在懷裏,拍掉爪子上髒兮兮的雪泥。好幾個月不見,黑這次見到我格外的親昵,在我懷裏不停地蹭來蹭去撒著嬌。
我本來正愁上山路上寂寂寥寥的,如今有黑陪著打發寂寞也是不錯,隻是可惜它不會話。
如果黑會話,我很想問問它知不知道榮玉去哪兒了。
以前隻要見到黑,抬眼就一定會見到榮玉笑吟吟地立在不遠處。
可是現在我懷裏抱著黑,卻不知道榮玉去哪兒了。
沒有榮玉的山上真的好無聊。
等下回去一定要問問靜會方丈,榮玉去哪兒了。
我抱著黑走啊走啊,終於走到了梅花林,從遠處望去這梅林裏的梅花正開的皚皚,似瑞雪一般兆豐年。
我突然矯情地想起那些文人墨客口中所言的“踏雪尋梅”,不知道我現在這般情形算不算是附庸風雅了。
隻要一想到我的阿娘就長眠於這片靜謐的梅海,我的心中就對它生出無限的親切之福
阿娘的墓碑被這片梅海溫柔地環抱著,石碑上有阿爹親手刻的字—“李清言愛妻之墓”。
墓碑前撲簌簌地飄落著梅花花瓣,梅花花瓣與地上的白雪很快的融為了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遠遠的看過去,倒分不清哪一處是梅花,哪一處是白雪了。
以前阿爹為了能夠時常陪伴阿娘,便在梅林裏搭了一個木屋,每每學堂下學後便偷偷撇下我自己一個人上來,第二一早再滿身風霜的回去。
他一直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知道。我什麽都知道。
我曾趴在門縫裏偷偷看著他獨自一人,孤寂著身影在月光下踽踽上山。我抹著眼淚悄悄給他留好門,第二一早我又縮在被窩裏聽見他推門的聲音,然後再佯裝睡的很沉很沉。
木屋裏貯藏了很多阿爹親手釀的梅花釀,白雲寺乃佛門之地最是忌諱,所以阿爹從不將酒帶下山去。
當然,也不許我饞嘴多飲半滴。
但是今我想在這偷偷陪阿娘酌幾杯。
反正阿爹不會知道。
我拍了拍黑的屁股,它很識相的從我懷裏跳了下去。
平時除了阿爹和我幾乎不會有人找到這兒來,所以木屋的門扉僅僅被阿爹用一根紅色的繩子係著。
我走到門前很快的就將其解了開來。木屋內的擺設數十年如一日,一張簡陋的床,幾本年代久遠的書,角落裏安安穩穩地堆放著陳年的梅花老釀,一塵不染。一看便是時常有人打掃。
我從角落裏胡亂地拿了壺酒抱在懷裏,又順手拿了個草墊子,再輕手輕腳地關上木屋。
我看見阿娘的墓前整整齊齊地放著一束剪好的新鮮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