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鄰家董公子（一）

  當我第九次爬上東壁的牆頭，猥瑣地朝著董公子的臥房望去時，一直坐在水塘邊給金魚喂食的築，終於忍不住向我翻了個大白眼，幸災樂禍道：“我家公子昨日回鄉下探親去了，臨走前留話沒有十半月回不來。”


  關於我總是爬牆偷窺董公子這件事，討人厭的築對我的鄙夷和不屑，果然十年如一日。但是今我沒有興致和他鬥嘴，我心裏有一點難過。


  往日裏，每當我要隨阿爹出遠門一趟，必定會巴巴地跑過去跟董公子一講再講，生怕我幾不在他就把我忘了。


  但是如今董公子一聲不吭就一走半月。


  此時若不是聽築起，我以為他還在惱我前幾日踩壞了他的那盆萬年青，故而有意躲著我呢。隻是蒼可鑒，我並不是故意要踩壞董公子的盆栽的。


  阿爹曾和我兩個人誰對誰的喜歡多一點，誰體驗到的歡喜和難過也就會隨之多一點。


  彼時我不能理解，反問阿爹喜歡一個人本應該是一件令人歡喜的事情，又怎麽會讓人難過呢？阿爹摸了摸我的頭笑我還。


  在沒臉沒皮地追著董公子跑過了這些年之後，我終於明白，昔日阿爹的一點都沒錯。


  因為我對董公子的喜歡遠遠多於董公子對我的喜歡，所以我會很容易在這場女追男的情事中患得患失。比如會偶爾因為董大娘的嫌棄而難過，會因為築時不時的鄙夷而難過，會因為董公子表現的不在意而難過等等……


  所以，關於喜歡董公子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我是那個會獨自難過的人。


  阿爹很早就明白的道理，隻可惜我一直不懂。


  隻是喜歡一個人怎麽會這麽讓人難過但又放不下呢？我越想越覺得難過。


  是誰女追男隔層紗的，我與董公子之間明明就隔著高山和大海。


  而我現在連一個的山頭都還沒有翻過去。


  築早已不再搭理我，他繼續專注地給金魚喂著食。


  吃撐的金魚在水塘裏撒著歡兒的遊來遊去。


  瞧瞧，現在連一條魚都要比我歡喜的多。


  我難過完了坐在牆頭上又發了會呆。


  董公子不在，真是甚是無趣。


  我伸了下懶腰準備下去給我阿爹做晚飯了，但是就這樣下去未免太沒有麵子了些。


  於是我佯裝不在意的朝討人厭的築嗤道：“我好端賭看個日落，你閑的沒事非得提你家公子做什麽？”


  築將最後一把魚食灑進池塘裏，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一本正經地望著我道：“李姑娘，你要是真想看日落的話，可能坐反了方向。”


  我抬頭望了望，伸懶腰的胳膊還沒有來得及收回去，就這樣一個重心不穩，以狗啃泥的絕美姿勢摔進了董公子家的池塘裏。


  在我從牆頭摔進董公子家池塘的這幾個瞬間裏，我想了很多很多。


  比如關於英雄救美這件事，為何我從始至終都沒有肖想過。


  這真的不是因為我臉皮太薄的緣故。實在是我阿爹阿娘生給我的這張臉太過令人失望，就肖想一個董公子這麽多年都還沒能修成正果，又怎麽能再去肖想別的英雄呢？


  我又想起我阿爹，他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又當爹又當娘地把我拉扯這麽大。我竟然因為忙著要追鄰家公子導致溺水而亡，要他白發人送黑發人。


  我真是太不孝了。


  這古人的好，念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想想真讓人心酸。


  阿爹曾和我解釋“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是人生四大喜事，他這一生對我寄予了很大很大的期望，所以為我取名四喜。


  但是縱觀我這短暫而悲催的一生，追董家公子多年至今還沒追上。二八芳華不到便溺水而亡，跟人生四大喜事哪沾上一點點邊了？


  我想，阿爹不應該給我取名叫李四喜，我應該叫李四悲。悲慘的悲。


  在我從牆頭摔進董公子家水塘的這幾個瞬間裏，我想了很多很多。


  我想著也許我真的會就此死去，然後名留青史供後人貽笑萬年。


  生不能成為董公子的人，死了我竟然做了他家的鬼。從此以後躲在水塘裏，淒淒慘慘戚戚地看著他在日後的似水年華裏，如花美眷在旁，兒女雙全滿堂，一生美滿幸福。


  但是當我在水塘裏象征性地使勁撲騰了幾下，除了刺骨的寒冷，沒有感受到傳中溺水時的窒息感時，我不得不重新睜開了眼睛。


  不過睜開之後我嚇得立馬又閉上了。


  這水塘裏的水到底為什麽這麽淺這麽淺啊？連我略粗的腰肢都沒能埋沒。被築剛才喂飽聊金魚，正一臉驚恐地拚命地從我身邊往岸邊遊去。


  而岸邊，岸邊站著築、董大娘、董公子以及一位我從未見過的美麗姑娘，正像看猴兒一樣看著水塘中央的我。


  董公子披著他月白色的毛領大氅，抱著他溫暖的手爐，金貴的站在水塘邊，看向我時，眉毛皺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