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我這個同學,當初在我們學校可是一等一的牛人!”男子決不允許任何人小看自己的同學,為了給自己的司機提升一下思想境界,他鍥而不舍地說道:“你聽說過我們高中的校訓嗎?Non sibi啊,這可是拉丁語,就是不自私,隻替他人考慮,換句話說,就是要心懷天下……”男子的話還沒說完,一個急刹車將他甩到後座靠背上。
迪米特裏連聲說抱歉:“哎呀,對不起呀對不起,這兩個大房子中間的小矮樓,要是不留神就開過去了。”
在房子前停好車,迪米特裏恪盡職守地走到後麵,拉開後座車門:“老板,請下車,就是這裏。”
義廷從車裏走出來,看了看這幢被周圍建築襯托得格外平淡無奇的灰色小樓,門口局促得連一個車位都沒有,狹窄的街區隻有上下兩條車行道,再看看自己那輛個頭不算小的本特利,不覺皺眉犯難,吩咐道:“也沒地方停車,你先開出去逛逛,記住,別走遠。我們聊會兒天就出來,我一會兒還得送他區去機場趕航班呢。”
迪米特裏看了看自己老板身上設計師限量版的阿曼尼羊皮夾克,訂製的Tod’s皮鞋,愛馬仕的腰帶,滿臉怪異表情,似乎在質疑,有什麽人隻得大名鼎鼎的太空發展公司CEO親自去送機。
差遣開迪米特裏,男子按響了門鈴,出來開門的是個身材高挑的俊朗男子,阿迪達斯的休閑外套,牛仔褲,即便是一身簡單的旅行裝扮,仍能看出眉宇間不凡的氣度。
他激動地一腳跨進門,抱住他,用兒時的小名大聲呼喚:“辰辰,好久沒見了,你可一點兒都沒變!”
“老弟,你倒是比兩年前見麵時,又胖了一圈!八塊腹肌是不是變成一大塊五花肉了?”辰辰也像上學時那樣調侃著自己的老朋友。
“嘿,會不會聊天?”義廷親昵地懟了辰辰肩膀一拳。
“哎呀,對對對,我應該說,太空發展技術公司的CEO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辰辰笑容一如十年前一樣明徹。
略一掃視,屋子裏的一切盡收眼底。
義廷失望地發現,這果然是個不大的房子,雖說不上窮酸,卻也是平民氣十足。從擁有落地窗的客廳眺望出去,能看到查爾斯河上的落日,客廳陳設是極簡的北歐風格,幹淨、硬朗,除了客廳、書房通天徹地的書櫃裏擺滿了書籍,屋子裏沒有一件多餘的東西。
辰辰將義廷往屋子裏讓,嘴裏客氣地寒暄著:“其實,我們中心有車,還勞動你這麽個大忙人親自來送我,真不好意思。”
“虛偽,又來這套虛偽的,是吧?你從紐約搬來波士頓之後,咱哥倆也算是住一個州,話說,這也快兩年了,您老人家的日程比總統本人都忙,和你約了二十幾次也沒能和你見上一次麵。這回學霸說了,你要去歐洲常駐,哥們兒就算放下所有的事,也得來給你送行啊。”義廷說著,舉步走了來。
“話說,學霸怎麽沒跟你一起來?”辰辰看了看義廷身後,確認文瑾沒來,心裏不免有些小遺憾。
義廷聳了聳肩膀,道:“這一周她都不在波士頓,現在,應該在密西西比NASA斯坦尼斯航天中心開會呢。從英國一會來,原來說是在MIT消消停停當教授,實際上,NASA這十幾個中心到處跑。”
“哦,看來坊間傳言都是真的了?文瑾這幾年著作等身,自從去年升任了MIT最年輕的女性正教授以來,就有不少人說,她有望成為NASA的第一位女掌門人?”辰辰眼裏閃過一絲喜悅。
“這事別信,以訛傳訛越傳越神,就跟薇薇安和丹尼爾的婚訊似的,這不是也傳了四五年了嗎?你啥時候見他們真去教堂了?”義廷一副過來人的口氣。
辰辰禁不住好奇,問道:“話說,你們家文瑾跟薇薇安最好,我看雜誌上說,Teen & Style明年開春IPO上市,薇薇安和丹尼爾的婚事到底有沒有戲?”
“江博士,上市不假,他倆結婚這麽不靠譜的謠言你也信?別人不了解丹尼爾學長,你應該最清楚啊,他這輩子心裏隻有他那個死去的前妻,而且他是虔誠的基督教徒,不可能再婚。”義廷這回又充當了一次權威發言人。
“對了,你父母來美國之後還適應嗎?他們剛來那會兒去看過他們二老一次,這一晃又好幾年沒見麵了。”江睿辰一邊讓座,一邊問候著。
“那可不是一般的適應。這裏空氣好,我爸又戒了煙,慢性支氣管炎都快好了。我媽也不懂英語,連菲傭都信不過,整天自己在家鼓搗美食,我每次回去看他們,都能吃上她做的紅燒肉。”
說著話,義廷的目光被茶幾上那套端石牧牛戲水的茶海吸引了,他回憶起A校迪克森樓的一幕幕情景,大叫著:“我的上帝啊,十多年前,大衛學長傳給你的這套茶海你還留著呢?”
“是啊,迪克森樓大衛學長的茶會你還記得?”辰辰笑著問。
“這咋能說忘就忘,青蔥歲月啊。”義廷說著大剌剌地坐在沙發上。
辰辰說著看看手表,道:“時間還早,我請你吃飯去吧。我們這邊新開了一家壽司店,比那會兒咱們常去的銀座還地道呢。”
義廷擺擺手道:“吃飯就免了吧,一個小時前,剛和一個歐洲客戶吃過早午餐,今天晚上還要再去趕兩個場子。我說,好久沒喝你泡的茶了,你的茶道手藝可是得了大衛真傳的,今天,就請我喝茶吧。”
“難得你有雅興,也好。”辰辰到義廷對麵,按亮了燒水按鈕。
義廷擔心地摸了摸樣式淡薄的茶幾,生怕它承受不住茶海的分量被壓塌,問道:“你別告訴我,這些家具都是宜家買的?”
“有眼光,一眼就看出來了?”辰辰往茶壺裏放茶葉,回答得不以為然。
“一個普林斯頓本科、哈佛大學肯尼迪政治學院的博士,不至於混這麽慘吧?”這話說出來,義廷自己都覺得心酸。
辰辰像從前在A校時那樣,一邊給義廷泡茶,一邊說:“《朱子治家格言》裏說,勿營華屋,勿謀良田,居身務期質樸……”
義廷大嘴一撇道:“拉到吧,別跟我整那些我聽不明白的酸詞兒,我就問問你,你治啥家呀?你成家了嗎?”
辰辰知道,自己的好兄弟又要開始說那些老生常談,於是,先發製人,道:“哎,這麽多年我都忘了問你,當初,你和學霸什麽時候在一起的?雖說咱倆是最好的兄弟,我怎麽一點兒都不知道。聽說這幾年,你們分分合合好幾次,到底怎麽回事啊?”
義廷垂下眼眸,玻璃壺騰起的蒸氣,為他紅光滿麵的臉籠罩上一層傷感,口氣裏卻是滿滿的愛憐:“咋分的呀?這個你得去問學霸。她說她不適合結婚。挺大個人了,從英國回來還是啥都不會,連廁所壞了還得大半夜給我打電話,讓我去修。”
“我覺得,她不是不適合結婚,可能是太專注學術研究,怕耽誤了你。你也別介意,她這個人,除了學術,其它方麵就是比較低能。話說,我在高盛上班的第二年去過一趟英國,通過你聯係上了學霸,她這人倒實在,招待我吃了一頓人生中最貴最難吃的英式下午茶。”辰辰回味著那時的情景,不禁失笑。
“沒準兒你說的對。我創業的第三年,她就從MIT博士後畢業了。高中做飛機那會兒,有個霍夫曼教授指導過我們,就是他給學霸推薦到帝國理工當助理教授的,不到兩年就出了好幾個震驚世界的科研成果,升了副教授。從英國來就去了MIT,更是如魚得水,事業一路走高,可是……”義廷越說,神情越不對勁兒。
不過,一秒鍾之後,他就為自己找到了開解情緒的新話題,他環顧了一眼辰辰的家,就開始數落他:“不是我說你,你從哈佛商學院畢業那年,不是去高盛了嗎?前年,你當上高盛總裁助理那件事各大媒體都炒瘋了,說啥,眼瞅著一個金融新貴即將誕生,還說啥華裔將統領華爾街。一年工夫你就自降薪水重回校園,這是啥意思啊?讀書沒讀夠還是咋地?”
辰辰輕哂,還沒來得及開口,義廷又搶白道:“我知道,你又要說我庸俗,倆眼隻盯著錢。把我撂一邊,學霸也看不懂你這一波騷操作呀!你到底想幹啥?”
辰辰煮好了水,將茶壺中的金駿眉洗過第一遍,在一隻稍大的瓷杯子中為義廷斟上一盞深紅色茶湯,遞過去,道:“哎,說來話長,我剛當上高盛總裁助理的第一年,我導師耶倫特博士就受聘擔任美國總統國際事務顧問委員會主席。他很擔心自己走後,對肯尼迪學院貝爾弗科學與國際事務研究中心這邊的研究分身乏術,就說服我回歸老本行,在這邊做高級研究員,同時兼任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