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解
這場風波的擴散是青陽始料未及的,她站在輿論的中央,無辜且無助地捂住了自己的腦袋。她穿越小區的過道,躲避著來往詢問著她的“好心”鄰居,奔跑在樓梯上,顫抖著用鑰匙打開了門。
屋子裏是前所未有的安靜,青陽能聽到自己緊張的呼吸聲。她有點害怕地輕手輕腳地換了鞋子,抓緊書包帶子沿著玄關走到了客廳。飯桌上準備好的飯菜與往常無異,她舒了一口氣,放下了自己的書包。
青陽端著碗吃著菜,發覺菜比平時好吃了許多,隻是有點冷了。從前媽媽會掐準她回來的時間點做飯,也不至於會涼透了啊!她咽下一口飯,想起母親這段時間以來承受的壓力,心中的報複不知怎麽就全然消散了。
她走到青母的房門前,小聲地敲了敲門:“媽媽,我有點事要跟你說。”屋內無人回應她,她大力敲了一下,門吱了一聲,晃悠悠地開了一個小口。房門原來沒有鎖啊!青陽徑直上前推開了門:“我想跟你說。。。。。。”
那吊在半空中的是什麽,青陽的心突突地急驟跳動起來,伴隨著粗繩晃蕩的身體,背對著青陽的那個身體,懸掛在半空中的熟悉身影。。。。。。她跌坐在地上,呼吸困難地想張口,卻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有風圍繞在她的四周,她被風帶著旋轉,但不管怎麽旋轉她始終都停留在原地,抬頭便是母親吊死在半空中的屍體。明明是兩個人的房間,冒出了很多的聲音。
“你太沒用了!你這頭隻會生的豬!”
“你讓孩子怎麽辦?!太蠢了你!”
“管不住老公,也教不好孩子,你還沒有工作。天哪!你這種女人,難怪會遇到這種事情了!”
“。。。。。。。”
熟悉的話語不斷地飛入青陽的耳朵裏,她大吼了一聲,整個身體都似乎被抽空了。不知是誰砸開了家門,又不知是誰捂住她的眼睛,將她脫離了那個臥室。大家噓寒問暖地包圍著她,熱心地給她的爸爸打電話,有的甚至哭出了聲音。
青陽的視線裏是模糊一片的,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如同都裹上了一層渾濁的油,看不清他們真實的麵貌。她能聽到自己喉嚨裏發出的哭腔聲,也嚐到了眼淚落到嘴巴裏的鹹味。可母親的樣子和聲音,她怎麽一點都記不起來了呢?
青樹義出現在眼前的那一刻,青陽努力地抹幹淨眼睛,確定是看到了風塵仆仆的爸爸。她想喊一句,嘶聲力竭都喊不出來。爸爸朝她跑來,將她擁入懷中哭著說:“爸爸在這裏,在這裏!”
“我想吃媽媽做的飯,在家裏,我還沒有吃完,我叫她一起吃。”青陽不知怎麽說了出來,她握住爸爸滿手老繭的手,一字一頓地道。青樹義擦著她臉上的淚珠,心痛地連呼吸都是疲乏地說:“媽媽走了,以後爸爸給你做。”
後來的日子變得很混亂,青樹義幾乎一夜老了十歲。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小區裏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在他出現的那一刻變得塵埃落地了。沒有人提及那些花邊新聞,隻是同情地望著失去妻子和母親的父女倆。
“媽媽是討厭我,才離開的嗎?”青陽盡量用平緩的語氣問著青樹義,青樹義剛送走最後一批賓客。坐在靈堂裏父女倆,一起看著遺照。
青樹義從口袋裏掏出糖果遞給她:“她最愛你了。可是媽媽病了,為了不傷害到你,她需要一個人靜靜呆著。”青陽接過糖果,打開糖紙包把糖塞到嘴巴裏問:“為什麽?”
“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青樹義歎著氣,紅腫著雙眼道。青陽看到遺照上母親溫婉的笑容,拉了拉爸爸的衣角:“隻有媽媽的照片,弟弟的呢?”青樹義擦了一把眼睛:“他在媽媽的肚子裏呢!他會永遠陪著媽媽。”“哦。”青陽的手指把玩著糖紙包,心裏有點釋然。
下大雪的時候,青陽搬家了,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的遷徙。青樹義一臉邋遢地牽著她坐上飛機,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坐飛機,恨不得把臉貼在窗戶上看著天空中的白雲。
“為什麽沒有鳥?不是有候鳥嗎?”青陽問著話,青樹義沒有回答。她回過頭來,發現青樹義閉著眼睛睡著了。青陽安靜地握住爸爸的手,眼睛不知怎麽濕潤了起來。“媽媽會變成星星嗎?我看電視劇裏都是那麽演的。”她自言自語了一會兒,便徹底安靜了下來。
當她上了初中以後,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真的不容易。母親放棄了自己的工作,為了支持父親的事業。她成為了家庭主婦,努力地成為一個好妻子好媽媽。父親經常出差在外,她料理著家裏的大小事務,還要處理剪不斷理還亂的婆媳關係,終於一點點在耗光她的精力。
躁鬱症不知怎麽就找上了她,她慢慢地會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低氣壓縈繞在她的心間,以往的快樂再也不複存在了。青樹義建議她住院療養,她卻在擔心婆婆會不會察覺到什麽,也害怕青陽沒有得到好的照顧。
她努力吃藥克製著自己,擔憂自己發病會傷害到青陽,才錯開了兩人見麵的時間。她不指望青陽能夠諒解她,因為她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為什麽其他媽媽能夠辦到的事,到她這裏就變成了這樣子呢?
看著為了全家過得舒適些,在外地辛苦打拚的老公,望著每天背著書包,奔跑在小區裏的青陽。她孤零零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翻看著家庭的照片集。年輕的青樹義,褪去了那份熱血,換上了一層冷靜的麵孔,繈褓裏的青陽,褪去了皺巴巴的皮膚,變成了白淨可愛的女孩。她看著自己的臉,除了日漸的老去,似乎什麽都不曾改變。老公和孩子都在成長著,獨獨她被留在了原地,她陷入到深深的泥淖裏,無法自救地承受,卻無法接受。
風言風語四起的時候,她脆弱的神經線突然間就崩了。肚內是翻江倒海般地疼痛,她仿佛在那一刻徹底被拋棄了。老公和孩子,再也無法去支撐她走下去了。她想去責備著誰,最後發現最應該被責備的人是自己才對。青陽哭泣的臉,青樹義疲勞地解釋,一切的一切,都讓她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她明白的,她相信的,可是沒有人願意相信她說的話。從什麽時候起,自己成為了不被信任的人,望著青陽純真的雙眸,恍惚間她就累了,太累了。
母親沒有錯,錯的是自己和父親。一個是太過自私,一個是太過於輕視她的病了。青陽始終不願意承認的是,她跑到最八卦的老婆婆那裏,背對著老婆婆自言自語道:“爸爸有了新女友,媽媽要怎麽辦呢?”她裝作苦惱的模樣,從婆婆身邊走過。目光與老婆婆接觸的時候,老婆婆眼裏的八卦之火,就差沒有燒起來:“陽陽,你說什麽呢?”“我什麽都沒說啊!”她假意解釋著,眼淚落了下來,飛也似地朝著家的方向跑去。
多麽會算計啊!青陽,你可真行啊!她躲在樓梯口,看著老婆婆拿著蒲扇,朝著樓下走去了。很快地,關於青陽家的醜事,成為了覆蓋在小區的雲朵,經久不散,散了再聚,直至母親的去世。
謠言是有多可怕,青陽在那時便親眼見證到了,卻是以母親的生命作為了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