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四章 以前是怎樣一個人
第六百五十四章 以前是怎樣一個人
代越並不知道餘懷因已經陷入了一個怎樣的狀態中,雖然說是去把盆裏的汙水倒了,但他不可能真的親自去倒水,隻不過是把木盆送出房門,交給守在門外的禁軍倒,再把空了的木盆拿回來。
但對於代越來說,哪怕隻是做到這裏,也已經足夠驚呆一眾禁軍了。
宮中早就有流傳說,當今聖上對於丞相和其他大臣格外的不同,但眾人隻以為皇上最多是對於相更加縱容點,更敬重點,也更信任點。
至於其他,也就沒什麽了,畢竟君永遠是君,臣也隻能是臣。
可是直到今天,眾人才算是知道,到底是怎麽個不同法了。
這豈止是縱容啊,這簡直都是明目張膽的寵愛了吧?!古往今來,數百位帝王滾過曆史長河,可有哪個天子給自己的臣子倒過洗腳水啊。
禁軍的三觀在這一刻被碾的稀碎,怎麽拚也拚不回原來那樣了。
代越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舉動落在別人眼裏是個什麽含義,或者就算知道,也不會刻意去解釋吧,他接過空木盆來,轉身,進屋,關門,一氣嗬成。
小二送來的熱水還剩許多,代越又去看了一眼爐子上正熬著的藥,然後把火添大了些,再去準備給餘懷因擦身的熱水。
代越在想事情。
看餘懷因的腿傷,沒一到半個月,看來是好不了了,就眼下這情況來看,他行動極其的不方便,顯然是不合適留他一個人一個屋。
而趙奢又偏巧去東山了,在不驚動滿城亓晚書眼線的情況下,一去一回,又要解決好宋佑淳那一夥人,等回來,估計天也亮了。
至於其他人,都是多年從刀光劍影裏闖出來的人,打打殺殺他們在行,拿刀拿斧子劈人更在行,可要讓他們照顧人,隻怕是不太在行。
餘懷因交給禁軍照顧,那無異於把一隻羊丟進一個狼窩,雖然狼是自家人,不會吃他,但怎麽也和照顧不沾邊吧。
算來算去,果然還是自己最合適。
代越嚴肅著一張臉,得出這個結論,同時又忍不住道:況且,於淮音不喜歡別人過多的接觸他,但是他並不抵觸朕碰他,其他人就不行了。
英明的皇上又為自己的結論增加了一項佐證,代越沒忍住彎了彎嘴角。
他抬眼掃了一圈房間,這是個上房,不過江城這種小地方的上房,就算再好,在玉為盤,金為樽,珠當簾,食如畫,酒成泉的當今天子的眼裏,也好不了多少。
這一點,從餘懷因剛進來,就被那劣質的熏香熏得醒過來,就能知道了。
不過代越也並不挑剔,他能吃得下野草煮成的羹,也喝得了路邊流淌的溪水,他連露宿深山都有過,自然也能下榻在這樣一間房間裏。
房間裏的物件還算齊全,所用之物也不精細,裏間也隻有一張床榻,這意味著,他和餘懷因,得有一個沒床睡。
……或者,像很久之前那樣,兩人同榻而眠。
這麽一想,代越莫名有些不自在了,連扇爐的動作,也比剛才快了近一倍,連額頭好像也不自覺冒了一層薄汗。
代越抬袖去擦,然後注意到自己袖子上不知道在哪裏沾的汙漬,有些事情,不去關注就罷,一旦注意起來,就不可避免的會引起連鎖反應。
他開始低頭在自己身上打量起來,然後接二連三的在自己的衣裳上發現了多處汙漬,有些是蹭到餘懷因的血漬,有些是不知道哪裏蹭的灰,還有的,是青草汁。
礙於他遠勝眾多人的俊逸的模樣,以及獨屬於帝王的威嚴,他這模樣雖然不算多狼狽,但也是代越過去二十多年裏,屈指可數的幾次狼狽的時候。
代越微微蹙了蹙眉。
要是等下和餘懷因一起睡一張床,自己這副樣子,似乎,不太合適吧。
他想起來小二送來的那兩桶熱水,等餘懷因等下擦完後,應該還能剩下不少,應該是趙奢特意吩咐讓小二準備這麽多的。
趙奢是個細心的,代越自己都隻記得要替餘懷因洗個澡,吩咐趙奢的時候,也隻說要一桶,他卻讓小二送了兩桶。
也是,好說歹說,代越也好幾天沒沐浴了。他從接到亓晚書的來信,被告知餘懷因很可能已經落在宋佑淳的手裏後,又緊跟著接到了辜時雨的來信。
根本不需要辨別信的真假,是不是亓晚書引他出城的陰謀,代越一個沒想,連馬上就要抓到手的少昊都沒來得及收拾,就帶著趙奢連夜出了城,日夜兼程的往江城趕。
路上跑死了幾匹馬暫且不提,隻是少不得滿身風塵,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餘懷因,放下一顆心,又得了這短暫的平靜,也確實需要好好梳洗了。
不然等下餘懷因嫌棄他身上有味,不讓自己和他睡一張床,就不太好了。
想著這些事情的代越,並不知道,在他身後,餘懷因的表情已經從不可置信,到茫然,再到平靜,並且已經盯著他看了他很久了。
餘懷因不方便行動,隻能半側著身體,伸長了脖子往旁邊代越的身上瞥,猶豫再三,還是沒控製住心底的巨大疑問,開了口。
他盡量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不讓代越發覺異常,卻怎麽也控製不住那顫抖的聲線,他道:“代……咳咳咳,皇、皇上,臣有個問題,想請問皇上。”
代越也不知道是因為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麵前的火爐上,還是其他什麽原因,似乎並沒有發現餘懷因顫抖的身形。
他的眼睛看著麵前因為沸騰而不停地“噗噗噗——”的藥罐上,聽到餘懷因的詢問,也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一如既往的溫和道:“你說。”
正說著,藥罐蓋子被一個巨大的氣泡衝上來,撞得發出一聲悶響,代越用蒲扇扇火的動作停了一下,但很快就繼續了。
餘懷因的手捏了捏,鬆開,又捏緊,最後顫聲道:“我以前,是怎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