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夜來風聲雨聲急

  第四百六十五章


  東方天際未明，灰蒙蒙的天上還落著細雨，站在城牆上的餘懷因形容不堪，全然不見平日裏的半分清風霽月，隻餘下滿身的狼狽。


  眼前的這一幕，是亓晚書近日來見得最多的一幕，也是他最怕看到的一幕，僅僅是看見這個模樣的餘懷因，他的眼前就已經浮現出了餘懷因接下來縱身一躍的畫麵。


  明明上一刻，他還看見餘懷因躺在銜竹小院裏的搖椅上，對他溫和淺笑，和他輕聲細語的說著話，然而，不過是一個眨眼的時間，噩夢降臨。


  亓晚書的心髒被巨大的恐懼填滿，沉甸甸的，壓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看見餘懷因的嘴唇一張一翕，好像在和他說著什麽。


  城牆上的風聲很大，亓晚書其實沒有聽清楚餘懷因說了什麽，又或者，餘懷因並沒有說出聲，但是他是知道的，他看懂了餘懷因的口型。


  亓晚書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也知道，自己對即將發生的一切無力阻止，因為此前的每一次，他都試圖衝上去，把站在城牆上的餘懷因拉回來。


  遺憾的是，他沒有一次，成功過。


  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看著餘懷因在他麵前一次又一次的往下跳。所以他隻能顫抖著聲音懇求，懇求餘懷因別跳。


  亓晚書說：“不要，求你……”


  他的聲音太小了，小的被風一吹，就散了。


  可餘懷因卻像是聽見了，又好像沒有，他看著亓晚書，臉色蒼白，眼睛卻一如既往的明亮，好似盛進了一捧星光，而星辰，從來不畏烏雲。


  他眨了眨眼睛，然後突然就笑了，笑意盎然，如雲破月出。


  亓晚書當下就愣住了——他分明記得，當時在城牆上，餘懷因是沒有對他笑過的，之前的每一次夢裏，回憶裏，餘懷因也不曾笑過。


  他呆呆地看著餘懷因，隻覺得滿心疑惑，連悲傷和驚慌都忘了，緊接著，一股巨大的喜悅仿佛開閘的洪水，迅速向他湧來。


  亓晚書被這股喜悅席卷包圍，他尚未想明白這一次的餘懷因為什麽和之前的不一樣，就已經因為餘懷因對他笑的那一下而抑製不住的高興起來。


  然而下一瞬，餘懷因忽然轉身，從城牆上跳了下去。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快到亓晚書臉上的那一抹笑意甚至都未來得及收斂，就再一次目睹了這恍如一場揮之不去的噩夢的場景。


  ……他連喊都喊不出來，隻能從喉嚨裏發出一聲近乎無聲的悲鳴。


  風不知道什麽停了，他腳下的城牆開始一點點坍塌，周圍的景物也在一點點消散，就像剛才的銜竹小院，亓晚書沒有躲，任自己隨著坍塌的城牆往下墜落。


  然後，墜落進一片黑暗中的亓晚書睜開了眼睛。


  燭火昏暗。


  他躺在床榻上，一動未動，就這麽睜著一雙熬得通紅的眼，眨也不眨的看著頭頂的幔帳，床邊左右兩側，站著李虹給他安排的兩個伺候他的丫鬟。


  窗外夜來風聲急，呼呼的吹著庭院裏的一草一木，好不容易凝結的晚露也被這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吹得從綠葉上掉到地上。


  侍立在兩側的丫鬟有一個似是抵不住濃濃的困意，腦袋一點一點的往下垂，可每一次，她都能在往前栽倒之前，醒過來。


  恰在此時，一扇窗戶被風吹開，在窗外逡巡的冷風終於抓到了空子，率領著軍隊，呼嘯著從窗口衝了進來，開始大肆破壞。


  屋內的燭火也被調皮的夜風擾的不勝其煩，不安分的晃了晃，以示不滿，還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像是在咒罵風兒攪了自己睡眠。


  丫鬟被劈裏啪啦的燭火燃燒聲驚得第不知道幾次醒了過來，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流的口水，揉了揉雙頰，想讓自己清醒些。


  丫鬟是個迷糊的丫鬟，她轉過頭來，看了看和自己一道守在床的另一邊的同伴，借著微弱的燭光，她發現見人雖然站的直，也沒有像自己一樣腦袋一點一點的，但也閉著眼睛，很明顯，對方也在睡覺，隻是技藝比她高超。


  見此，丫鬟因為貪睡而感到的那一絲心虛，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挺直了腰杆，直到一陣風自右側襲來，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窗戶好像被吹開了，而旁邊的同伴正在睡覺，她自是不好意思把人叫醒。


  隻好取了旁邊的一盞燈，順著風吹來的方向，捧著燈燭，躡手躡腳的走到被風吹開的窗柩前，把窗戶關好，然後又原路折返回來。


  床榻上，幔帳內，將這一切看在眼裏的亓晚書忽然控製不住的咳了幾聲，雖然他在第一時間就用手捂住了嘴，避免咳嗽聲泄露。


  但還是被丫鬟聽見了，她被嚇了一跳，連手上的燈燭都差點摔下去，反應過來聲音的來源後，就要去掀起幔帳，好查看亓晚書的情況。


  但又摸不準亓晚書醒沒醒，怕自己貿然上前，會驚擾亓晚書的睡眠，她隻好試探性的小小聲喊了一聲：“公子醒了嗎？”


  亓晚書將未口的幾聲咳嗽咽了回去，鬆開捂嘴的手，任其無力的垂在身側，對丫鬟道：“給我倒杯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