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菩薩好騙自欺難
第三百三十一章 菩薩好騙自欺難
亓府的小佛堂內,終日白霧繚繞,空氣中也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燭味,雖然不怎麽嗆人,但也不算多好聞就是了。
中間靠牆位置,黑檀木供桌香案上的佛台裏,供著三十三觀音之一的白衣觀音,佛台前,一應佛具用品俱全,還有瓜果點心等各式貢品。
亓老太爺端正了身子跪坐在佛堂前的蒲團上,手掌圈著一串金剛菩提佛珠,墜下一條明黃色流蘇來,老太爺闔著雙眼,嘴唇開開合合,正在念經。
忽有人敲了敲小佛堂的門,敲得很克製,怕輕了沒聲響,又怕重了吵到裏頭的老太爺,就連說話的都是小心翼翼的,說:“老太爺,孫少爺回來了。”
來稟報的人說的很小聲,但屋裏的亓老太爺還是聽見了。隻見香霧繚繞中,老太爺徐徐睜開了眼睛,雙目已渾濁,卻仍有光芒在。
他停下了念經的聲音,也不起身,還是這麽跪著,然後他抬頭看著那佛龕裏的白衣觀音,回答外麵的人說:“知道了。”
說完突然想到什麽,偏頭問了一句:“俢兒回來沒?”
——亓允俢,亓府的現任家主,在亓嫻鈺沒有出生之前,亓老太爺和亓老夫人收養的孤兒,也是亓晚書沒有血緣關係、名義上的舅舅。
當年的亓老夫人和亓老太爺,一個才子,一個才女,是江南公認的金童玉女,天造地設的一對,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又兼軟紅十裏,時人哪個見之不羨?
可婚後半年,亓老夫人便大病了一場,大病過後,因身受損傷,大夫說她極難受孕,對一個想做母親的女子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幸有亓老太爺不離不棄,亓老夫人才沒有一蹶不振,後來亓老夫人在一個人牙子手裏,救下一個七歲的小男孩。
這個小男孩,就是亓允俢。
十三年前,肅親王府的那一場大火之後,便是他,亓允俢親赴長謠,接回了亓嫻鈺的屍骨。緊接著,亓府從江南舉家遷居至錦官,並在此定居下來。
也是同一天,亓老太爺把亓府,交給了他。
直到今日。
聽見問,下人頷首回答,說:“還沒,元伯說,家主許是在趕回來的路上耽擱了,已經安排派人去道上請了,若是順利,這會兒,應該已經快到了。”
亓老太爺聞言點頭,說:“好,我知道了。”接著又吩咐道:“你去請孫少爺過來一趟……如果他暫時沒事的話。”
下人道了聲是,轉身去請亓晚書了。
卻不想出了院門,就在回廊上看見了往這邊走來的亓晚書,下人忙小跑幾步,走到亓晚書跟前,先行了禮,然後說:“孫少爺,老太爺請您去一趟小佛堂。”
亓晚書已經換了一身月白色圓領錦袍,胸前和左右兩邊的肩頭,都用金絲銀線繡了鬱羅簫台和一隻飛翔著的仙鶴,腰間是一條黑色的嵌白玉革帶;
那如綢緞般柔順黑亮的頭發則梳了一小絡出來,然後用一根全素的碧玉簪簡簡單單的挽了起來,怎麽看怎麽玉樹臨風。
亓晚書認識自己跟前的下人,是外公的貼身小廝,他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
然後越過那人身側,加快了腳步往小佛堂那邊走。
兩地相距不遠,不一會兒,小佛堂就已經出現在了眼前,一看到小佛堂,亓晚書就不由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他走到小佛堂門前,抬手輕輕敲了敲,細聲詢問:“外公,我來了。”
“啊,晚書來了啊,你進來吧。”亓老太爺渾厚且沙啞的聲音從門內傳了出來。
亓晚書於是推開門,門臼“吱呀——”一聲響,日光同一時間泄了進來,將原本不算明亮的小佛堂照亮了許多。
亓老太爺還跪坐在佛龕前的蒲團上,聽見聲音,他轉過身來,被傾瀉進來的日光刺了眼,他隻好眯著眼看,見亓晚書站在逆光處,仿佛從光裏走出來一樣。
“外公。”亓晚書注意到亓老太爺眯了眯眼,進屋後,轉手就把門關上了,然後朝著亓老太爺走了過來。
亓老太爺半轉過身,把手遞給他,說:“來,扶我起來。”
亓晚書依言而行,把亓老太爺扶了起來,接著目光一頓,緊接著他又俯下身去,替亓老太爺把衣擺上的褶皺撫平,然後才起身,整個動作一氣嗬成。
他把放在一旁的手杖拿過來,遞到亓老太爺手裏,說:“您老身子不好,就不要總是跪著了,坐著念菩薩也不會怪罪您的。”
說著,上前兩步,從香案上拿了三支香,在燃著的蠟燭上點著了,揮滅,後退兩步,對著佛龕裏的白衣觀音拜了三拜。
亓老太爺從他手裏接過手杖來,先用下端敲了敲地麵,伴隨著“蹬、蹬、蹬——”幾聲,他開口說話了,“傻孩子,我拜的可不是菩薩。”
聞言,正在插香的亓晚書愣了一下,他回頭,看著麵前的老人,總隱約覺得外公在引誘自己開口,理智告訴他不應該開口,開口就會掉入陷阱。
可終究還是抵不過自己的情感。
他垂下了眸子,羽睫微微顫了顫,心甘情願掉入外公為自己準備好的陷阱裏,薄唇輕啟,問說:“那是……什麽?”
亓老太爺笑著回答:“是自己的心安啊。”說著,他把手杖下端拄在地上,雙手按在手杖頭柄上,借此將身體的一部分重量都倚在手杖上。
他佝僂著身子,看著亓晚書,慢慢收斂了臉上的笑意,說道:“你自可以騙菩薩,也可以騙身邊的所有人,可你唯獨騙不了自己啊!”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