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故宮事往憑誰問(下)
第二百四十六章 故宮事往憑誰問(下)
屋內很靜,連窗外的簌簌風聲也聽得一清二楚。
代越將目光從餘懷因袖口露出的那一小截膚如凝脂般的手腕上收回來,又重新投向了餘懷因,然後轉身,就這麽看著坐躺在床上的餘懷因。
餘懷因的臉色此刻已經恢複過來了,顯然,剛才隻是他聽到於淮音曾經失憶過的消息,一時激動,導致心髒負荷過重,急喘了兩下,才造成扯到傷口的假象,讓代越誤會了。
現下緩了過來,刷白的臉色,自然也就恢複過來,隻是他本就因為傷口失血,臉色不如常人的紅潤,哪怕恢複了,看起來也還是不太好。
代越不由得微微蹙眉,然後不假思索的開始在心裏盤算起來,要給人弄點什麽東西補補,緊接著想起來了自己宮裏放著的那兩棵百年人參。
察覺到了代越轉身的動作,餘懷因從回憶中抽身,迷茫間,他下意識的抬頭,然後就這麽撞上了站在自己跟前的的代越。
一如記憶中,他從翰林院書閣的觀景窗上跳下來,睜開眼,看見的那個人,眉目如畫,龍章鳳姿,劍眉星目,矜貴無雙,風華絕代。
代越進來之時的問話還猶言在耳,和突然出現在他腦海中那段記憶,分別占據了餘懷因的一半的思緒,這讓餘懷因暫時沒空去想其他的。
而站在床榻前,居高臨下看著他的代越,麵色沉肅而不威嚴,目光猶疑偏又堅定,他輕抿著薄唇,不言亦不語,就像是思索著什麽,又像是在無聲的詢問著餘懷因什麽。
在來到這裏之前,餘懷因一直活的隨心所欲,他頂著一幅玩世不恭的模樣活了二十多年,直到餘父去世,他接替父親的心血,擔起了餘氏集團的未來。
此後,他不得不開始與人在各種場合虛與委蛇,把假笑掛在臉上,以遮擋自己真實的表情,同時,他開始慢慢的學會,怎麽去揣摩一個人的表情後藏著心思。
從遇到代越的第一眼起,餘懷因就本能的想要躲避,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卻選擇相信自己的潛意識,此後,他幾乎不曾主動去看代越。
因此,細想一下,他其實並沒有真正和代越麵對麵交談過,便是有這個機會,他也會把視線放低,盡量不讓自己和他對上。
然而,此時此刻,他正與代越四目相對,兩人一站一坐,隔得那麽遠,又那麽近,彼此都能在對方的眼眸裏,看見自己。
餘懷因突然就很想知道,這副表情後的代越,在想什麽?
再說代越,餘懷因一有動靜,他立馬回了神,他垂下眼眸,看著拉著他衣角的餘懷因,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上,代越發現,這一次,餘懷因竟然沒躲。
從他這個角度看,餘懷因半坐半躺在床榻上,因為自己站著,他要看著自己,隻能微微仰著頭,他的眼睛黑的發亮,偏又氤氳著一層霧氣,像是要哭。
代越看著,隻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軟成了一攤泥。
“代越。”餘懷因看著他,良久,忽然出聲,喊了一句,他目光一瞬不錯的盯著代越,像是生怕一眨眼,眼前這人就不見了,他道:“我有話,想跟你說。”
他沒有用敬語,也沒有用尊稱,代越挑了挑眉,沒有點破,他看著眼前這個人,故意停了一下,等餘懷因目光開始變得焦急後,他才慢慢坐下來,然後漫不經心的問道:
“可以,不過在此之前,你需要先回答我的問題。”
餘懷因聞言,羽睫一顫,不等他逃避,代越的聲音已經在耳邊響了起來,“你想起來了,是嗎?”
說這話的同時,代越將自己被餘懷因緊緊攥住的衣角,從他手裏拉出來。
餘懷因順著他的力道,鬆了手,他低下頭,怕冷似的把手縮了回去,握緊了拳,像攥著自己僅有的勇氣,然後點了點頭,小聲的回答道:“是,想起來了。”
當日丞相府靈堂之上,他與代越,其實並不是初見;
當年的翰林院,書閣觀景窗下,他一躍而下,被那時候路過的如意太子,順手一接,他睜開眼睛,看見十七歲的代越,那,才是他們的初見。
那一年,代越剛入主東宮不過一年,一日,不知道因為什麽事,他突然去了翰林院,然後走著走著,走到了一堵花牆下。
他一貫不喜花香,但那花牆之上的花明明開的繁華又明豔,卻沒有花香。
他下意識的覺得新奇,於是在花牆底下觀賞起來,看著看著,不自覺走上前去,伸手欲摘一枝下來,帶回東宮找太傅問問為什麽這花沒花香。
可惜,還沒等他動手,就被身後傳來的一陣聲響驚擾了,他回過頭去,隻見一青袍男子艱難的用手扒拉著窗口,看他那模樣,似乎要作勢往下翻。
代越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窗口離地的距離,不算高,但是摔下來,肯定會受傷,嚴重一點,骨折也不是不可能。
他不知道那人為什麽要走窗不走大門,但還是決定給個忠告。
他張嘴正要說話,哪知窗口上掛著的那人手回頭看了身後,然後突然就鬆開了,往外跳了出來,代越一陣錯愕中,看見那青袍男子就像一片從枝頭落下來的落葉,毫不意外的往下摔。
代越暗道了一句不好,不等大腦反應過來,他人已經飛身上前,把人接了個滿懷。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懷裏已經抱了個人,那人渾身發燙,身體卻在發抖,像是冷極。
左右無人,代越正在思索是不是找個人過來,把人送去太醫院,就見懷裏的男子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嘴裏還喃喃自語著什麽。代越湊上前去聽,聽見他如蚊呐一般的聲音,不住的說著一個字。
代越聽得分明,他說:“我好像要被毒死了,你救救我。”話說完,人就昏了過去。
那一年之後的很多年,代越都沒能忘記,他在翰林院的迎春花花牆之下,初見於淮音的時候,於淮音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句——“我好像要被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