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眾生豈知懷因者
第五十二章 眾生豈知懷因者
餘懷因看著麵前一臉堅定的沈青衣,臉上的表情慢慢開始坍塌,。
沈青衣這句話,有三層意思:第一,他確定靈堂之上,替於淮音診脈的時候,於淮音是死了的,現在的這個於淮音,或許是是通過了一些辦法,複活過來的;
第二,他以後不會將在靈堂上診斷他已死、或者說,曾經死去的這件事,再告訴除餘懷因之外的第三人。
身為一名不信人死會複生、不信鬼神的大夫,沈青衣能為他做到這種地步,在餘懷因看來,已是足夠。
他慢慢緩過來,然後朝沈青衣輕輕一笑,由衷的說道:“謝謝。”頓了頓,又接著道:“此事我確有許多苦衷,但暫時還不能說與人聽,若今後時機合適了,我會將此事一一與你們說清楚的。”
餘懷因終究不是於淮音,餘懷因並不希望,在他身死後,自己仍是頂著別人的名字和身份,就連自己的墓碑上,刻的也都是別人的名字。
在餘懷因還很小的時候,曾經聽大人說,人在死後,是不會記得自己生前的名字,隻能通過墓碑上的名字,或者是親人朋友的緬懷,來憶起自己是誰。
所以,在他壽終的那一天,他會將自己附身於淮音的事情,說出來的。
到了那個時候,不論是被當妖魔邪祟火化了也好,還是其他什麽,就算是被丟去喂狼喂狗,餘懷因覺得,自己都能接受。
人生一場大夢,死後一切成空。想來,也的確如此。
隻是,此時的餘懷因大概怎麽也想不到,那一天,會來的那麽快。
那之後,他和沈青衣隨口聊了兩句,把之前,被他們趕去角落與藥草為伴的小風叫了過來,餘懷因依著腦子裏的回憶,問了小風一些課業上的問題。
小風學的認真,對餘懷因所問,都能一一作答,甚至還能舉一反三,不僅能夠解決問題,還能提出問題,是個聰明的孩子。
看著小風,餘懷因覺得,他大概能夠理解,於淮音為什麽會對小風這個孩子這麽上心了——小風他是一塊璞玉,隻要雕琢的好,假以時日,他必定能夠大放異彩。
於淮音平日裏時常親自教導他,怕也是存了讓他入仕的想法。對此,餘懷因倒是並不反對,隻是他和於淮音不一樣的,他更尊重小風自己的想法。
不過,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小風還小,過幾年再來說這個問題也來得及。
沈青衣熬的藥熱度散了一些後,把倒好的兩碗湯藥,遞了一碗給餘懷因,餘懷因原以為他那時是說著玩的,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見沈青衣目光一錯不錯的盯著他,餘懷因便知道,這碗藥,自己怕是喝定了,便也不再推辭,當著沈青衣和小風的麵,捏住鼻子,一口悶了。
然後沈青衣把剩下的那碗,遞給了小風,讓他端進屋去,給晉伯喝。餘懷因這才知道,原來,沈青衣在給晉伯把完脈後,因為過於悲傷,身體上多多少少受了影響。
所以就給他施了幾針定神針,讓他先好好睡一覺。那藥,也是算著熬的,他算了算時間,覺得晉伯差不多該醒了,這才讓小風去叫醒老人家
果然,小風進屋後不久,餘懷因就聽見了咳嗽聲,接著就是小風和晉伯的對話,門外聽不太清,但餘懷因大致也知道,他們說的什麽。
無非就是問自己回來沒有。於是也不等小風出來叫了,他自己先走了進去,慢慢靠近,爺孫倆的對話也就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小風:“爺爺,你別急,青衣師父說你盡量不要走動,你躺著,我現在就去叫相爺進來。”
晉伯本來還在咳嗽,一聽,立馬就不咳了,中氣十足的吼道:“荒唐!怎麽能讓相爺來看我這個糟老頭子。”
小風的聲音這時候似乎有些急了,他喊:“爺爺……”
餘懷因也不急,慢慢走進屋,然後,看見了正掙紮要下床的晉伯,而小風在他身邊,用自己的弱小的身軀,艱難的扶著他。
門口光線一陣搖晃,屋內兩人同時抬起頭來,然後,看見了站在房門口的餘懷因。
餘懷因朝著屋裏兩人露出一個笑,喊:“晉伯。”
晉伯便是那日,他在靈堂上醒過來,看見的那位在火盆麵前,給他燒紙錢紙元寶的老人。
晉伯看著餘懷因,渾濁的雙眼開始慢慢聚集起淚水,眼睛看起來亮閃閃的,最後,兩道清淚從眼眶滑落,滑過滿是皺紋的臉頰。
他囁嚅著雙唇,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喊出來口,“少……少爺……”
很多年前,晉伯還在於家當管家的時候,於淮音還是於府的少爺,晉伯是看著於淮音從小長到大的、
於淮音十七歲離家,赴京都長謠參加科考的時候,也是晉伯,將他送出門,扶上馬車的,晉伯看著即將離家遠行的於淮音,對他說:“少爺路上一定小心啊……”
即便是後來,於父於母逝世,於淮音也在長謠城裏有了居身之所,不怎麽回老家,於府便也漸漸沒落。
經年之後,晉伯帶著兩個孩子,一路沿街乞討來到長謠,找到他的時候,開口第一句,還是“少爺”。
從頭到尾,從未變過。
便是餘懷因頂了這幅軀殼,成了於丞相,被人稱呼一聲“相爺”,他睜一隻眼閉一隻,也就虛虛的受了,做戲嘛,當不得真。
可在這位老人麵前,聽見他喊“少爺”二字的時候,餘懷因就知道,晉伯所喊,一直都是於淮音,而不是他餘懷因。
大概就是在那一刻,餘懷因突然覺得有些哽咽,還有些難過,恍恍惚惚間,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這個世間,沒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們隻知道於淮音,不會有人知道,這個人世間,其實還有一個餘懷因。
有那麽一瞬間,餘懷因忽然覺得,全世界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他覺得自己的眼睛裏,慢慢湧上了一陣溫溫熱熱的東西,眼前的視線,也正在慢慢變得模糊,他強行咽下心口那股酸澀,朝晉伯他們所在的方向,露了個笑,說:“是我。”
話出口,方知聲已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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