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天

  這些柏溪人啊,前幾天才勾肩搭背,觥籌交錯,看起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模樣,說好要一起同進同退,公平競爭,結果轉個背就開始商討怎麽偷跑。


  上仙那邊茗家和墨家已經占了,他們再上,一群推銷員紮堆一個地方搶生意,老實說根本沒有意義,於是大家各顯神通……最後都找上了淵圖和醜白。


  後者是因為豬先生現在是大家的取名大師,相互之間都很熟悉了——豬先生賄賂起來很簡單,隻要你有大白菇,說啥它都點頭。


  淵圖則是個好孩子,見到眾人開鑿石礦,搬運很艱難,就主動幫忙,一來二去,也就熟悉起來了,甚至願意載著一些年輕人在天上享受飛的感覺,慢慢的,柏溪人對這個和善的大個子,好感度甚至比熱心市民陸二甲還要高。


  柏溪人其實並不知道打開穿界門是誰的神通,於是就各自找到了醜白和淵圖,希望他們能夠幫忙開下門。


  於是豬先生和好孩子找到了阿餘,想讓他幫忙。


  做為大前輩,阿餘一邊念叨著“後輩除了珂芋之外都不會心疼鳥”,一邊給眾人開了穿界門,而且還用自己的羽毛碎片製作了一個簡單的信物,隻要持有信物到穿界門前邊,門就會重新開啟——說白了就是個自動感應開關。


  唉,珂芋什麽時候才能學會開穿界門呢?

  阿餘感慨了一句,又覺得有些奇怪:“珂芋,你在做什麽?”


  “您好,您所呼叫的用戶正忙,請稍後再撥。”


  阿餘:……


  “好啦,不逗前輩了,什麽事情?”


  調戲了一下阿餘前輩,珂芋重新現出一道分神——多線操作什麽的,珂芋早就習慣了。


  “我說……”阿餘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你早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差不多。”


  “你放手有點早。”


  珂芋聳聳肩膀:“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吃虧和翻車不是家常便飯嘛?”


  “我還以為你會護著他們更長時間。”


  “我隻是房東,又不是保姆……嘶。”


  “咋了?”


  珂芋有些不確定的說:“我總覺得……好像碰上大佬了,我是說在外邊。”


  阿餘前輩:“哈?”


  文薌洞天,距離薌城三百裏外的歇腳處,茗霜玉帶著兩個賬房先生,先行一步——這裏地勢較高,視野良好,大約十裏開外,肉眼可視的距離,便是一處驛站。


  所以,接下來的路程,大部分都是官道,從驛站租用馬匹,日夜兼程,短則四天,長則七天,就能到薌城。


  在此處分道揚鑣,主要是因為,珂芋接下來的行程安排,是跟著石右,去薌林以東的某處秘地,找到前人留下來的手劄。


  而在茗霜玉剛走沒多久,珂芋的分神就望向了樹林深處,一個黑衣青年走了出來,兩人相視,還沒等珂芋點頭致意,就聽那書生喊了一句:“無華兄,你考慮得如何了?”


  黑衣青年的臉龐仿佛是雕像一般紋絲不動,對她微微點頭,走向書生,後者興致勃勃的打開自己的大書箱,拿出了一個不起眼的長條木盒,從中取出一卷畫來。


  就是在這個時點,琢治內的珂芋,對阿餘前輩說:“我好像遇到大佬了。”


  除了陸二甲似乎覺得有些不對但又說不清之外,其餘四個未成年人,均未看出畫卷的不凡之處。


  直到畫卷展開。


  石右終於發現不對,忍不住發出驚呼!


  畫卷明明看起來不厚,卻在攤開足足兩米長之後,依舊不見半分縮小?


  而且,畫卷接觸地麵的瞬間,便化為水墨暈開,眾人腳下,雲霧繚繞,一切都不甚清晰,但,在呼吸之間,油墨的清香突然化為草木香,飛鳥啼鳴,溪水綿長,一群麋鹿,歡快的從眾人之間穿過,仿佛過眼雲煙。


  墨書桃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畫卷中淌出的溪流,可明明聽得見溪水流動的聲音,看得見溪水之下的鵝卵石,手指甚至感覺到了溪水的濕氣的涼意。


  卻摸不著。


  墨博容大驚失色,趕緊把她拉回來——這冒失孩子能活到現在,真是概率學的奇跡。


  珂芋主動走進水墨之中,然後彎腰捧起了溪水——墨書桃摸不著溪水,對珂芋來說卻很簡單。


  墨書桃見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頓覺新奇,居然還想再試一次。


  墨博容看了看一旁的石右,見後者沒什麽表示,趕緊給了墨書桃一個爆栗:“站好,別亂動!”


  陸二甲拿著鐵棍,做為眾人表麵上的班主,他甕聲甕氣的開口:“這位兄台,你這是何意?”


  書生停下來了展畫的動作,此時的他,比起剛才似乎沒有任何變化,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窮酸書生,然而就是因為沒有變化,此時才更顯詭異。


  書生沒有回答陸二甲的問題,隻是自顧自的,突然吐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你們過得都很苦啊。”


  見眾人一副不明白的表情,書生又補充了一句:“我能夠看到你們身上的‘苦’。”


  然後,書生又看向了黑衣青年和珂芋,眼中居然因為不忍而流下了淚水:“但,你們兩位,是最‘苦’的。”


  他指著黑衣青年說:“失望之苦。”


  又指了指珂芋:“孤獨之苦。”


  珂芋:……其實是無聊啦,不過,這書生有點東西啊,本體是這一卷畫?靈仙?不……似乎不是仙族。


  “你應該不是特意來揭人傷疤的吧?”


  書生點點頭,進一步展開畫卷,而隨著畫卷逐漸顯現,眾人看到了更多東西。


  畫中出現了人。


  良田萬頃,鳥語花香,人們安居樂業,每個人臉上都是活力和笑容,這裏沒有壓迫百姓的修真者,沒有可怕的妖獸,沒有天災人禍,沒有令人望而卻步的黑域,人們在此生活,世世代代繁衍生息。


  僅僅數息的時光,眾人看完了一個太平村百年的安享。


  偶爾,也會有少年人意氣風發,說要到外邊闖闖,書生欣然應許,將他們放出,然後等待其歸來。


  他們有些人回來了,但更多的人沒能回來,書生找到了他們的屍骨,帶回家鄉。


  “你是畫中魔!”


  陸二甲一語道破,珂芋一愣,續而反應過來——對哦,不是仙族也不是修真者,這是魔族!


  仙魔的魔!不是那個常用來形容某個人癲狂的誇張用詞!

  “……或許?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畫中魔有些茫然,但很快重新抬起臉,真誠的望向兩人:“你們可願意來我畫中,不再忍受俗世的悲苦?”


  黑衣青年的臉依舊如雕像一般沒有一絲變化,他隻是搖頭——珂芋懷疑他的麵部末梢神經可能不是壞死,而是根本就不存在。


  珂芋禮貌的拒絕:“謝謝,但是不用了。”


  畫中魔點點頭,沒有挽留,又望向四個孩子,看見唐包包握著刀柄的手骨節發白,書生柔聲勸道:“不用這麽緊張,我隻是想問問你們,願不願意來我的畫中天,享受安詳的生活。”


  畫中魔的勸解並沒有讓唐包包輕鬆下來,反而讓其一直繃緊的神經不堪重負,就在唐包包即將暴起的那一刻,石右及時按住了他的手腕,麵對著唐包包滿眼血絲的回瞪,石右搖了搖頭,然後下巴又點了點上仙的方向。


  唐包包轉頭,發現上仙似乎一點都不緊張,於是,他總算是感覺心裏有底了。


  畫中魔,珂芋知道這種魔族,仙族啟蒙讀物中就有——畢竟是老對手了。


  麵前的魔族受到了重創,準確來說,是他的本體,那幅畫,應該是被毀去了絕大部分,以至於其似乎有些神誌不清。


  啟蒙讀物中明白道來,類似畫中魔這樣的魔族,並沒有要害之說,而是按照身體的受創麵積來判斷傷勢輕重的,如果是已經到了失憶的程度,那至少是八成的畫卷都被毀去了。


  而且,畫中魔雖然開局自帶畫中天,似乎為所欲為,但,能力兩個字是要分開來看的,擁有畫中天,這是“能”,而不是“力”。


  而說到“能”,就和位階有很大的關係了,比如說,畫中魔可以把玄皇收進畫中,用畫裏的天地之能、機關、墨妖等將其群毆致死或者被反殺,但他卻很難將仙族收入畫中。


  哪怕這個仙族是個幼童,會被人族反虛玄皇摁在地上摩擦,結果也是一樣的。


  對於珂芋這種活了十萬年,麵積覆蓋一個星球的超巨型靈仙,說到“能”,麵前的魔族,與她就像燭火和恒星之間的區別。


  也就是說,就算考慮到最壞的結果,珂芋腦子發抽沒護住眾人,畫中魔將在場的人抓進畫中,珂芋也是不可能被收進去的,而畫中魔現實中本體的戰鬥力……


  珂芋甚至可以用一套王八拳將其揍成一團廢紙。


  所以她並不緊張,再說了,麵前的魔,根本沒有敵意。


  四個少年人連連搖頭,而墨書桃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心:“我不想去你那裏住啊,可不可以隻是去看看?”


  墨博容整個人呼吸都停了:我的傻師妹,這可是傳說中吃人不吐骨頭的魔族啊!


  ——他感覺自己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會死於心肌梗塞。


  畫中魔似乎沒有注意到眾人的警惕,他隻是有些為難的麵對眼神發亮的墨書桃:“短時間內頻繁進出我的畫,你不是修真者,身體會受不了,進了畫中天,至少要等一年才能出來。”


  墨書桃想到琢治現在正處於發展的關鍵期,正是自己大顯身手的時候,如果去畫裏待一年,肯定會被臭師兄遠遠甩在後邊!

  想到這裏,墨書桃連連搖頭,表示自己還是不去了。


  傳說中吃人不吐骨頭的魔族書生,聞言也沒有勉強,隻是抱歉的看向了陸二甲:“你不能進我的畫,進去就會死,沒能為你提供安息之所,我很抱歉。”


  陸二甲一臉不解:“我過得很好啊,並不苦。”


  畫中魔同樣不勉強,隻是說:“這世上,有很多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也有很多人,身在苦中不知苦。”


  末了,魔族書生猶豫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薌城很好,風景看過後,還是快些離開吧。”


  說罷,畫中魔又看向黑衣青年:“我覺得你有些眼熟……我,認識你?”


  “認識,你不是第一次邀請我進畫裏享福了。”


  “……這樣啊,我又不記得了。”


  在這個依托著破廟建立起來的草棚內,魔族書生將畫卷收好,放回書箱中,然後起身告辭。


  唐包包有些不敢相信:“你……這就走啦?”


  書生再次抬起臉,這一回,他眼中似乎少了什麽,突然誇張的用哭腔的聲音說:“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啦!從剛才起就在磨刀,嚇唬我很好玩嘛!我不就是上回在城裏看戲沒給錢嘛!”


  說著,又指向無辜的陸二甲:“我懂了,你是不是故意在臉上畫這麽恐怖的妝容?然後戴上麵具,碰到賊子就把麵具一脫,不嚇死也能嚇個半死,兄台,高啊,實在是高啊!”


  陸二甲:???


  說完了,書生匆匆告辭,腳步飛快,似乎這不是戲班子,而是一群牛鬼蛇神。


  唐包包放下了手裏的武器,說出了大家的心聲:“這人有病吧?”


  黑衣青年也在眾人不注意的時候,悄然離開了。


  珂芋小小解釋:“並不是,畫中魔隻是那幅畫,書生隻是書生,不可混為一談。”


  說完,她表示自己還要出去一下,讓陸二甲看好這些熊孩子。


  她追上了黑衣青年。


  因為她發現,這個黑衣青年,和她一樣,都是分神,隻是在種類上有所不同。


  “嘿,那書生是什麽來頭啊……”


  珂芋話隻說到一半,因為那黑衣青年,正麵無表情的,拿著泡泡棒,無聊的吹泡泡……


  珂芋:……多麽具有的童真的一幕啊,我眼睛都要瞎了。


  “你應該先問我是什麽來頭吧?”


  眼見對方放下了泡泡棒,珂芋從衝擊緩過來了:“問你你會告訴我?”


  “不會。”


  “那不就得了。”


  黑衣青年沉默了一下說:“就是一個傻子,被人騙了,答應了一件絕對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然後一直沒發現自己被人騙了。”


  “……”


  “我回答了你一個問題,那麽,你是不是也該回答我一個問題?”


  珂芋扯了扯嘴角,心說這人雖然麵癱,但劍眉如鋒,仿佛一柄隨時會出鞘的利劍,也就是氣質和顏值都很不錯,可是,為什麽就這麽不會和妹子聊天呢?


  “是這樣的。好了,我已經回答你一個問題了。”


  話音落下,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


  珂芋,皮這一下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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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高估了自己的碼字速度。


  明天調整一下,爭取8點準時更新。


  老樣子,原本打算3000字,又又又忍不住寫了4000字。感謝在2019-11-25 20:57:08~2019-11-26 21:33: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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