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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名為琢治

  突有一日,天降界碑,碑上明言,此處洞天名為“琢治”,而此地,名為“柏溪”。


  琢治,本為雕琢玉器石器之意,但分開來看,不光具備雕琢的意思,還可以理解為同時具備大治之意。


  珂芋為了這個名字,在教劉然拚音的時候,偷偷用劉然房間裏,桌案上的字典翻了蠻久,差點讓劉然以為自個兒得到了傳說中的翻書風。


  雖然多少有點牽強,說不定在老夫子們看來還有些詞不達意……但反正最終解釋權在珂芋手裏,她才不管意境勉不勉強呢。


  至於洞天,這個詞的意思其實很含糊,嚴格意義上來說,神州大陸也可以稱為洞天,但是,神舟大陸之上,秘境等小型空間,也被稱為洞天,世界這個詞,某種意義上與洞天等同。


  麵對天降界碑,柏溪人喜極而泣,似乎直到這一刻,才確定這塊土地可以成為新的故鄉。


  琢治的陽光逐漸變得灼熱起來,似乎夏季將至。


  唐包包被人喊醒了,他眯著唯一的眼睛從草垛上爬起來,似乎還在夢中。


  “小包,別睡了,從今天開始,咱們終於可以給自己建房子了!”


  說話的人是他的隊長曹奇遠,有一邊腳是假肢,拄著木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是個殘疾人士。


  唐包包不會因為與殘疾人在一個糧食生產小隊而有什麽怨言。


  唐包包隻是個不過十五歲的少年,他在被一隻看不見的毒蟲傷到,丟了左眼,連帶左邊的臉頰,留下了恐怖的傷疤,年紀輕輕,就破了相。


  其他隊友也是同樣的情況,都是在跋涉途中傷殘的可憐人。


  大部分重傷員都死於長老肖元之手,但還是有很多傷員幸存下來,聚集到這個生產隊中。


  據說,黃老爺子曾經的決定,是讓他們好好養傷,等到新柏溪鎮建設起來了,再給他們找一些輕鬆的活計。


  但是上仙卻沒有同意,反而認為應該盡可能的讓他們自力更生。


  這一決策進一步深化了眾人對上仙“不食人間煙火”的看法,但是,如果要問本心……唐包包,其實由衷的感謝上仙。


  他覺得其他人也一定是如此。


  大家都死了。


  三十萬柏溪人,最後隻剩不到一萬——一個簡單的數學題,唐包包能活著,是建立在前邊死了二十九個人的基礎上。


  這些人的屍骨,成為他們活到今天的墊腳石。


  這壓得唐包包有些喘不過氣來,他總覺得,自己僅僅隻是活著,根本對不起那些死去的人。


  說起來,到底是為什麽?

  為什麽活下來的,是他這個不入流的戲子,而不是其他人呢?

  他的父親和母親是一對皮影戲子,有著出色口技,算是僅有兩人的流動戲班,當他出生之後,就是三人了,這樣以家庭為單位組成的流動戲班很常見,有錢也不會定居的理由也很單純,因為觀眾會膩味。


  所以要打一槍換一地。


  一輛馬車裝載著全部家當——基本都是皮影和戲台,由一頭毛驢拉著,為了減輕毛驢的負擔,父母大部分時候都在地上走,隻有他,全程待在馬車裏。


  就是因為這樣,雙親死了,經常被他戲弄般拍打屁屁的毛驢也死了,而他,活了下來。


  距離死亡的火焰毫厘之差。


  他們一家是流動戲班,本來是不需要過於理會清羽門的苛政的,所以當那可怕的消息傳到柏溪城之後,父母當機立斷,決定出城。


  然而,早就守候在外邊的修真者,可不會管你是戲班子還是柏溪人,在他們看起來,自己隻是單純的在處理從柏溪城中逃跑的“逃稅者”。


  能證明是戲班子的戲牌?做為流動戲班攢下的度牒?


  冰冷的劊子手表示自己什麽都沒有看到——畢竟證據都被火焰燒焦了。


  本來,他也是要當場沒命的,但是,當時意圖連夜逃跑的,並不止他們一家,劊子手還有其他目標,所以對於卷縮在馬車裏,害怕到動彈不得的少年,他們決定先處理那些在慌亂之中四下奔逃的“逃稅者”。


  這是正確的判斷,所以唐包包暫時沒有死。


  之後黃家家主注意到城外的騷動,親自帶隊,一路輕功疾行,保下了剩下的人。


  理由很充分,清羽門今年的繳稅要求太高了,勞動力本來就不夠用,想要繳納足夠的靈米靈米,本來就很勉強了,這些人是寶貴的勞動力,所以希望各位仙師高抬貴手。


  該說不愧是上任黃家家主,敏銳的抓住了修真者的軟肋。


  事後,麵對著茫然的,完全沒想到能兵不血刃救下這些人的家丁和武夫,黃家家主解釋了其中的內情。


  是的,重稅對於普通百姓來說,是很可怕的,但是你以為,對清羽門來說,這就不可怕了嘛?

  一樣可怕!

  如果交不上米麵,修真者也是要餓肚子,如果實在是補不上,他們也是要受罰的!

  尚未完全能接受噩耗的唐包包,牢牢記住了黃家家主所言的每一個字,因為在那個時候的他看來,眼前發生的一切,是那般的恐怖和荒謬。


  被保護在馬車之內,對這個世界的殘酷懵懂無知的少年郎,比起雙親逝去的悲慟,在那個瞬間,其實更想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為什麽什麽都沒有做錯的爹娘,會這樣……近乎兒戲一般被殺掉了呢?為什麽爹娘一定要死呢?


  之後的逃亡經曆,讓茫然與無措,從少年郎臉上完全消失了,他拿起木製長矛,跟隨大家一起跋涉,不知不覺之中,隱隱有了氣感,雖然還不算武夫,但他已經可以和其他民兵們一起,用長矛擊退野獸了。


  付出的代價就是左眼,以及難以遮掩的傷疤。


  但唐包包其實並沒有因此而沮喪,因為這是戰士的傷疤,是他英勇作戰,保護了百姓,沒有退縮的證明!


  民兵之間都是這麽認為、稱讚的,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都在路上戰死了,所以唐包包接過他們的武器,繼承了他們的遺誌,戰鬥到現在。


  直到……戰爭,結束了。


  榮耀和悲壯,都如同皂角泡泡一般破碎。


  “唐包包,動作快點,晚了可就毛都不剩了!”


  唐包包止住思緒,應了一聲,從草垛上爬起來,來到屋外的水缸,舀出一勺水,簡單的用葉子沾水刷牙洗臉。


  他感覺自己頹然的精神好了一些。


  多虧上仙的恩澤,現在,他們可以在此安家落戶。


  要做的事情堆積如山,建房一事隻能分批次進行,大家按照抽簽的結果,在選好的地皮上,輪流大建房屋。


  “小唐啊,過來,過來!”


  大老遠的,他就看到好幾個婦人,麵帶笑容向他招手,婦人們身邊,是堆積如山的上好木料和磚塊。


  “小唐啊,這些都是上好的木料和磚頭,我們幫你占著哩!”


  為首的婦人無視旁人不滿的表情,遞出一個菜籃子,和藹到有些慈愛的對他說:“小唐啊,這是這幾天雞下的蛋,還有土豆雞和蘑菇湯,你受了傷,要多補補身體。”


  唐包包張了張嘴巴,最後吐出幾個字:“謝謝……下次不用這麽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婦人有些愧疚的說:“當時,你若不是為了保護咱幾個,也不至於……”


  唐包包板著一張臉回答:“分內之事。”


  見他表情堅毅,後邊站著的婦人反而露出了憐惜的神色。


  好不容易應付完這些熱情的婦人,被曹奇遠揶揄了幾句,唐包包將木頭、石磚和牆漿裝在板車上帶走,因為沒有足夠的牲畜,隻能靠人力拉車。


  當看到瘦弱的少年,有些蹣跚的拉著板車遠去(因為是一段上坡路),幾個婦人都紅了眼睛:“這麽好一個孩子,這麽小就沒了一隻眼睛,以後被心儀的姑娘嫌棄這麽辦?”


  “是啊,好可憐,還破相了,變得這麽醜……”


  “嗨!有你這麽說救命恩人的嘛!”


  “實話實說嘛,而且聽說小唐傷還沒好利索,就要下地幹活,以後如果烙下病根和暗傷,這可如何是好?”


  “是啊是啊,再怎麽說,也該在壽安院多待幾天才是。”


  “誰說不是呐……這麽小的孩子也要戰鬥,唉,作孽喲,這世道。”


  這幾個婦人是壽安院的藥女——她們的家人多是大夫或者郎中,幹脆就幹起了老本行,最近,上仙已經將壽安院正式改名為療養院,不過眾人還是喜歡原本的稱呼,至於護士這個不知所謂的名詞……接受度就更低了。


  年邁的藥嬤嬤從遠處吆喝了一句:“你們要摸魚到什麽時候!”


  於是藥女們群鳥作散——摸魚,據說是上仙某天與黃老爺子商量要事的時候,說是“以後要讓大家每周都有一天的時間摸魚”。


  眾人以為,上仙是要大家每周擠出一天的時間去捕魚。


  這當然好啊。


  醃魚肉加上醃菜,可是冬日必不可少的下飯菜。


  結果茗芙管事的出來解釋一番,大家才知道,原來摸魚就是放假的意思,出自渾水摸魚。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詞總覺得聽起來很帶感。


  於是乎,這個詞宛若病毒一般擴散,成為琢治洞天的新俚語。


  但,這些與唐包包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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