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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時間過得飛快。
殷渺渺先是去了趟天元峰匯報情況, 掌門說顧秋水不在,去了離竅島, 又去了趟翠石峰報平安, 可任無為和雲瀲師徒二人都在閉關,隻草草說了兩句。
她回到白露峰, 囑咐雜役弟子每天送新鮮的妖獸肉來, 改了小鳳凰的食譜。接著回屋打坐修煉, 一晃眼, 傍晚到了。
葉舟來得很準時。
殷渺渺終於知道他為什麽非要拖一天了。
他今天穿了件竹青色的流雲穩綢袍, 戴著星冠, 腰間係著玉帶, 顯得整個人挺拔清朗, 極其應和“皎若玉樹”的讚譽。
時至今日,殷渺渺早就不再費心於衣著打扮,修為就是修士最好的裝扮, 她現在穿什麽都隻圖個隨心所欲。
然而, 葉舟在這上麵花了心思,仍舊令她高興。
但她偏要和他作對,故意隻穿了件藕荷色的紗衫, 下頭是件槐花白的疊紗褲, 全都是低調樸素的顏色,好像隻是去月下散步的家常舊衣。
“來得真早。”她慢悠悠地踱出來,“走吧。”
葉舟眼裏卻無失落之色,應了一聲, 並肩與她走下山去。
雲海之下,雲光城張燈結彩,熱鬧極了。
殷渺渺第一眼就看到了主街道上不斷移動的燈台。
這是一個巨大的高台,由十來個人抬著,台上紮著各式各樣的燈籠,有樹有假山,邊緣纏繞著一圈鮮花,台中央則有一麵紅色的鼓,鼓上站著一個舞姬,身著絳紅色紗衣,麵上圍了珍珠簾,款款起舞。
她每跳一下,大鼓便發出咚咚的鼓聲,熱鬧歡快,充滿著喜氣。再配上她旋轉曼妙的舞姿,比什麽風景都要醉人。
“這是什麽?”殷渺渺大為吃驚。
葉舟還沒來得及開口回答,旁邊的路人已經迫不及待地介紹起來:“別的地方來的吧?連我們這裏的鬥魁都不知道。”
殷渺渺險些笑出來,趕緊克製住,裝得一本正經:“是,我是從別的地方來的,什麽是鬥魁?”
路人熱情地解說:“我們雲光城自從素微真君取締鼎樓後,歌、舞、曲、書都發展得特別好,四家皆有喜愛的人,但誰也不服氣誰,故在幾十年前,約定於珍萃節大比一場,誰家贏了,誰家就是藝道之首,其佼佼者又被稱為魁首。”
殷渺渺大樂,沒想到取消了鼎樓後,娛樂業居然就此蓬勃發展起來。
她興致盎然:“怎麽鬥呢?”
“看誰收到的花多囉。喏,就是這個。”路人露出了真麵目,打開懷裏的竹盒,殷勤地說,“白色的一枚靈石,紅色十枚,紫色一百,到時候會根據收到的花的價值來判斷輸贏。仙子,買兩朵吧,支持一下你喜歡的人啊。”
什麽?應援都出來了?殷渺渺按捺不住,大笑起來。
葉舟買了一支紫色的花給她,補充說明:“他們會繞城表演,我們走吧。”
殷渺渺便跟著他走。
街道兩旁支了很多臨時的小攤子,借著路邊的角燈,叫賣著不同的東西。
葉舟走到一個茶鋪前。殷渺渺目光掃過懸掛的木牌,發現裏頭賣得東西還不少,什麽荔枝膏、杏片、梅子薑、糖荔枝、紫蘇膏,名目繁多。
她正在沉吟選個什麽嚐嚐,葉舟已經點好了,要了一碗甘草薄荷冰雪圓子,多加了一勺豆沙,拌了拌遞給她。
殷渺渺端詳著,手裏的小碗是竹節做的,雖然沒有雕刻花紋,但打磨得十分光滑,觸手冰涼,正適合用來裝冰飲。
她舀起來嚐了口,圓子糯糯的,豆沙微甜,甘草水沾了薄荷的氣息,吃進去冰涼清爽,正適合這樣熱鬧的夜晚。
“這邊。”葉舟拉著她的衣袂往前走。
店鋪旌旗飄飄,打著各式各樣的廣告,內容不一而足,什麽珍萃節限量,隻賣三日,什麽買十折三,買三送一,甚至還有某某仙人鍾愛的代言。
奢侈的高端店鋪則在門口搭了彩燈台,不同行業有不同的主題:丹藥鋪是仙鶴長生,衣裳鋪是□□無縫,法器鋪是開天辟地,做得栩栩如生,遠遠就能看見。
路過每一家店鋪,都能聽到顧客討價還價的聲音,和掌櫃劈裏啪啦的算盤聲,交織在一起,鋪就一出和平的讚歌。
殷渺渺一邊看一邊笑,無限感慨。
她並沒有插手過十四洲的商業發展,想來以沈細流小心翼翼的心態,也不敢隨便亂搞,眼前繁華的商業景象,都是土生土長的十四洲人搞出來的。
不同的世界,人的智慧卻總是相似的。
“給。”葉舟遞過來一朵淡不可見的粉色琉璃蓮花。
殷渺渺抬頭看去,原來是一家小門麵的鋪子。興許是知道沒法和大店鋪競爭,別出心裁地想了個現場煉製首飾的招數。
坐在門檻上的年輕人一隻手虛虛捏著琉璃,一隻手掌心向上,琉璃液體就懸浮在半空中,按照旁邊顧客的要求不斷變化模樣:“花瓣再長一點,不是不是,向上合攏勾起來,過了過了……”
葉舟輕聲點評:“他對靈力的操控力很強,可不懂煉器。”
“有本事的人缺的隻是一個機會。”殷渺渺把琉璃簪插在發間,笑道,“雲光城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機會。”
葉舟想到器院,不禁點了點頭。
他們沿著蜿蜒的街道走了半天,又迎麵碰到一個鬥魁的。這次是個歌姬,坐在高台上輕吟淺唱,歌聲並不響亮,卻清楚地傳到每個人的耳畔。
“她的修為比上一個跳舞的高一點。”殷渺渺好奇地問,“現在這些人都能修煉了嗎?”
葉舟點了點頭,表情有點奇怪:“聽說有幾個修為還不錯,隻是他們不靠接任務或是曆練掙靈石,依舊賣藝為生。”
殷渺渺忍俊不禁:“挺好,一樣自食其力,還安全些。”
“嗯,賺得還比普通修士多。”葉舟想了想,道,“有些還去其他洲表演了,名氣不小。”
殷渺渺十分高興,高興裏又有些酸澀,朝著歌姬看了好一會兒沒說話。
葉舟什麽也沒問,左右看了看,拐進小巷子,熟門熟路地走進一家名為“太婆肉餅”的食鋪,要了一個肉燒餅和一串魚丸。
回去的時候,殷渺渺已經回轉過來,睇著他:“餓了?”
“給你的。”他遞過去,“趁熱。”
肉餅的外殼薄且脆,散發著烘烤後的焦香,咬下去後,鹵汁和嫩嫩的肉末交織在一起,滿口濃香。
魚丸也不錯,調料不多,但魚肉彈牙嬌嫩,是剛宰殺的鮮魚才有的鮮美。
她一氣吃完,愁思已消失無蹤。
月亮悄悄地爬到了頭頂。
殷渺渺熱鬧看夠了,店鋪裏人擠人,打消了她購物的欲望,想了想,忽然記起一樁舊事,便道:“我們去學堂看看。”
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出錢置辦過一個免費學堂,讓雲光城裏符合條件的孩子去聽講,同時也免費讓他們吃一頓飯,名為學校,實為慈善。
這件事一直都是稱心在辦,他過世前,似乎交給了哪個弟子,時日漸久,她遇到的事太多,一時記不清了。
但既然她還在,學堂肯定沒有倒閉。
“我想想,當時是在哪裏來著……”她回憶著位置。
葉舟:“這邊。”
殷渺渺放心地跟著他走了。
學堂當然不會開在鬧市區,拐進小巷子後,那股喧天的熱鬧氣氛總算稍微冷了一些。不過,家家戶戶門口都掛著彩帶、燈籠,依然極具節日氣氛。
殷渺渺本來想買些糖果作為禮物,但路上都沒瞧見,隻好退而求其次,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館裏買了些糕點。
“到了。”葉舟停在了一戶緊閉的屋門前,叩了叩門。
腳步聲漸近,馬上有人過來開門,口中還說:“這麽早回來了?怎麽不多玩……咦,葉真人?”
開門的是一個中年婦人,鬢邊微白,走路的姿勢有些滯澀,一看就知道腿上有暗傷未曾治愈:“沒想到真人會來,孩子們都出去了。”
“不要緊,我隻是過來看看。”葉舟看向殷渺渺,她卻給自己蒙上了幻術,顯然不想顯露真實身份,便也沒有多介紹。
婦人請他們進去,奉上茶來,笑道:“晚上有煙火,孩子一個個的早待不住。早知道真人會來,我就叫他們早些回來了。”
“是我一時興起。”殷渺渺遞上了糕點,狀似無意地問,“葉真人常來嗎?”
婦人看看她,再看看葉舟,露出了恍然的笑意:“當然,真人很關心孩子們呢。前兩天還專門送了書和糖過來,之前的事,也是葉真人請人解決的。”
殷渺渺奇怪:“之前是什麽事?”
“就是管事……”婦人才張口,就聽得葉舟打斷了她:“沒什麽,過去就不必再提了。”
殷渺渺的目光頓時微妙。
婦人果然不再說,改而感謝起葉舟來,說孩子們很喜歡他送的糖果,留下來不舍得吃雲雲,又說要去把孩子們找回來,親自感謝他。
葉舟看了看殷渺渺,征求她的意見。
“不早了,我們該走了。”她在學堂裏轉了圈,發現裏頭東西簡樸卻很齊全,便放了心,不再多留。
葉舟即刻告辭,婉拒了婦人的挽留。
離了學堂,殷渺渺方問:“是什麽事?”
葉舟猶豫了下,輕聲道:“原來那個管事貪墨了費用,我叫拂羽出麵解決了。”
殷渺渺神色不變,她一直當甩手掌櫃,又常年不在門派,有人被貪念蒙蔽了眼睛做出蠢事,不足為奇。隻是置之不理的那麽多年裏,有人始終記得,替她小心維護,卻未說出口,著實令她心生觸動。
驀然回首,來得及珍惜眼前人,是一種難得的幸運。
她心軟如水,麵上分毫不露,反而問:“怎麽叫拂羽出麵?”
葉舟沒吭聲,她設立學堂時還是金丹修為,其負責的管事理論上來說是翠石峰的弟子。他是金石峰的,哪裏能隨便插手,隻能叫拂羽出麵,他是首席,管起來才名正言順。
“不說話是心虛了。”她負手而立,眼波流轉,“早就上了我的船,還不當自己是我的人,肯定有不臣之心。”
葉舟:“……嗯。”這個他承認。
“我就知道,男人麽,一個德行。”她瞥著他,悠悠往前走,“下一個地方去哪兒?別找借口,一次是巧合,沒有次次都正好,踩過點了吧。”
“隻是恰好之前來過。”他平靜地說。
殷渺渺輕輕一笑:“又來這招,以前還沒玩夠呢。”
葉舟假裝沒聽到,緊緊跟在她身邊,等走到半路,忽然拉住她的手:“錯了,往這裏走。”他自然地帶著她往右拐去,穿過曲折的巷陌,很快又回到了熱鬧的街道上。
人來人往,璀璨的燈火蔓延到天的盡頭。
他握緊手,唇邊彎起了淺淺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