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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京的傳承浩如煙海。


  殷渺渺本來想找雲瀲分擔, 結果他去了趟九重塔,似有所悟, 閉關了。


  葉舟……嗬。拂羽要處理門派日常事務, 其他人無法保證可靠性,她考慮了半天, 喚出了蓮生。


  美人橫目冷嗔:“我都死了那麽多年了, 能不能讓我瞑目?”


  “死都為我死了, 替我做點事又不成麽。”時間就是這麽神奇, 連死亡的陰霾都能消退。曾幾何時, 她想起他的死便心如刀絞, 愧疚不已, 現今倒好, “死”字隨隨便便掛嘴邊,竟能當笑話說了。


  她這麽理直氣壯,蓮生好氣又好笑, 美目一動, 禍水東引:“葉舟不是回來了麽,叫他做去。”


  “我給你講個笑話。”殷渺渺一麵整理承載傳承的玉簿,一麵慢條斯理地說, “有兩個人吵架冷戰, 發誓誰也不理誰。過了十年,女方找到男方,問‘你在嗎’,男方說‘知道錯了嗎’, 女方說‘我的孩子出生了,請你來喝洗三酒’。”


  蓮生一怔,旋即笑意盈眉:“瞧把你氣的,至於嗎?”


  她冷笑:“不至於嗎?”


  “你就是被他寵壞了,一直跟著你等著你,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要他滾就滾,對他好一點,他就像狗一樣過來討好。”蓮生一如生前,撩起衣袍,慵懶地坐下靠著憑幾,“這回你招招手,人家沒過來,你就氣他變了心。要我說,就該這麽治治你,人心都是肉長的,誰不會疼?”


  殷渺渺睨著他:“你是誰的器靈?”


  “我的人是你的,心可不是。”他笑盈盈地斜倚在旁,“所以我絕不慣你,你要氣我,收我回去好了。”


  殷渺渺氣煞,卻真拿他沒法子。


  蓮生悠悠道:“覺得過往對不起他,服個軟能怎麽,偏不肯。你說你,理屈還要賭這口氣,不是恃寵而驕是什麽?”


  “閉嘴吧。”她沒好氣。


  “我說這話又不是消遣你,還不是怕你回頭後悔。”他輕輕嗤笑,“不識好人心。”


  殷渺渺白他眼,丟過去一份玉簡:“看!”


  “好狠的心。”蓮生笑罵了句,終究是狠不下心,抬手撫上了玉簡。下一刻,他秋波般的眼眸微微凝住了。


  玉簡上寫的是:器靈談。


  殷渺渺勾起唇角,打了個響指,將玉簡和器靈都收回了紅蓮中。


  *

  本命靈丹對於絕了道途的人而言,無異於是天大的希望,但於資質非凡的天才們來說,就沒什麽吸引力了,外丹哪有內丹好。


  就算有進階障礙的,也可以選擇兌換門派內的靈丹妙藥,或是求助師長,大可不必像外麵的修士冒險。


  因此回到門派後,葉舟反而門庭冷落,並沒有多少人把本命靈丹當回事。


  這正中下懷,他從繁雜的人際瑣事中抽身出來,弟子也有門派和丹鼎閣的統一課程教授,可將大部分精力投注在了《丹論》的完善上。


  誠如拂羽所言,他想做的不僅是完善丹道,也想是用本命靈丹作為橋梁,將凡間和修真界聯係起來,隻有凡人也能使用靈力,才能真正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而非牛馬豬羊。


  可距離這個目標還很遙遠,首先就是本命靈丹所需的藥材極多極貴。沈細流是他的弟子,開頭的材料都是他給的,北鬥堂是門派出的,柳煙之出不起,隻好賣身給他五十年償還,其昂貴可見一斑。


  此外,必須根據每個人的資質來定製丹方,不具備普及性。


  想要煉出普通人能用的本命靈丹,路還長著呢。


  他不心急,也不想太早暴露真正的目的,所以隻是放出風聲,要別人來求他幫忙煉製,如此一來,試驗品有了,數據也有了,還能得到不菲的報酬,能繼續下一步的研究。


  柳煙之和沈細流擔心他烈火烹油,為人嫉恨,殊不知這才剛剛開始。


  葉舟盤算著收攏來的藥材,沉吟少時,給拂羽發了一道傳訊符。懸壺院多得是重傷難愈的弟子,總有些人願意試一試這條路的。


  *

  倏忽又三年。


  這一日,葉舟終於打開了久閉的房門,再度看到了衝霄宗碧藍的天空。雲海在腳下,高山之上,無浮雲遮掩,唯有日月高懸,令人看了頓生遼闊之感。


  他在門前靜靜站了會兒。


  鼻端飄來一股丹藥的清香,他走到煉丹房裏,看到大徒弟正瞠目結舌地看著小徒弟,震驚道:“一次成丹,小師弟你是想逼死你師姐嗎?!”


  孔玉從粉雕玉琢的小團子變成了大團子,抿著嘴角笑:“師姐不要誇我了。”


  “我不是誇你,是嫉妒你啊!”沈細流險些淚流滿麵,攤上這麽個學霸師弟,以後的日子怎麽過?學渣最討厭天才了。


  孔玉安慰說:“沒關係,師姐有什麽不會,我教你。”


  沈細流:“……”被小朋友碾壓,心好累。


  “咳。”葉舟輕咳一聲,邁步走了進去。先檢查了丹爐裏的丹藥,雖是最簡單的補靈丹,且隻有一顆,可品相上佳,想到這出自一個十歲孩童之手,足夠令人驚訝了。


  他溫言誇讚:“玉兒這丹煉得甚好。”


  孔玉年紀雖小,規矩卻不錯,站起來垂手答道:“師尊謬讚,弟子愧不敢當。”


  “有什麽不敢的,確實好。”葉舟取出一個竹玉瓶,將補靈丹裝入其中,封上符籙,“這是你第一次煉成的丹藥,留下做個紀念。”


  這是他和葉沉學來的,昔年他第一次煉出丹藥,葉沉也是這般好生收藏起來,讓他每每迷惘時拿出來看一看,勿忘煉丹的美妙與快樂。


  時至今日,他還保存著那顆丹藥,時常警醒自己保持初心,不可與世沉淪。


  孔玉到底年紀小,趕緊接過,笑彎了眉眼:“多謝師尊,我一定會好生保管的。”


  葉舟又看向沈細流,看得她毛骨悚然才開口道:“修行之路,資質比勤奮重要,有人努力一生不能築基,有人瀟灑度日亦可金丹。你長玉兒十來歲,被他超過不算什麽,可若是因此急功近利或是心灰意冷,才是真的與長生無緣。”


  沈細流原以為要挨罵,沒想到是勸慰和警醒,頓時肅然:“是,弟子明白。”


  “修煉去吧。”他道,“我離開幾日,回來再考校你功課。”


  沈細流好奇:“師父要出門?”


  葉舟瞥她一眼,沒有回答,轉身離開了小鼎峰。


  孔玉說:“師姐,師父好像心情不錯。”


  “好像是呢。”沈細流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動,“像是去約會啊。”


  *

  白露峰。


  殷渺渺少見地坐在後院的石桌前喝酒,沒辦法,傳承的內容太多,一目十行掃個大概也極費精力。她隻好循著空就放鬆一下,但所思之事太多,有時候越不去想越要想。


  不如喝酒,醉醺片刻,暫時忘卻煩憂。


  她正自斟自飲,忽聽腳步聲漸近。


  “師姐。”葉舟走過來。


  她掀起眼瞼,似笑非笑地睨著他:“你怎麽來了,蓬蓽生輝啊。”


  他好似全然不清楚她為什麽這麽說,停住腳步,神色訝然。


  殷渺渺轉過頭去,不理他。


  葉舟在原地立了會兒,終於忍不住彎起唇角,走過去坐到她麵前:“師姐是生我的氣嗎?”


  “好端端的,我做什麽生你的氣?”她笑盈盈地問。


  “說得是,要說生氣,該是我氣才是,你好端端的幹什麽燒我的山?”他居然還興師問罪起來。


  殷渺渺冷笑,給他三個字:“我、樂、意。”


  “我有什麽地方惹惱了你?”葉舟注視著她的雙眸,唇角抿起,“我給你寫了那麽多信,你一次都不回我,又燒了我的山。”


  殷渺渺聽得稀奇,葉舟之前被她這麽欺負,一聲都沒敢吭過。現在好了,才離開十年,就和她說起委屈來。


  “我樂意,你不樂意,過來幹什麽?”她拈起酒盅,一口喝盡。


  “我來給你送禮。”他說著,取出了袖中的一支鳳釵。釵頭上的金羽累絲的鳳凰不過尋常,但口中銜的珠子卻十分特別。


  她本來不想理他,看見這珠子卻放下了酒盅,攝過細看。這是一顆充斥著火靈氣的珠子,裏頭的靈氣含量不多,約莫隻有幾個小法術的量,也不夠圓融。


  但葉舟不可能送她一顆劣質的火靈珠。


  “這是我新煉的本命靈丹。”他頓了下,道,“凡人也可用。”


  殷渺渺摩挲著珠子,許久方問:“危險嗎?”


  “在融入丹田的時候比較危險,畢竟是靈力,凡人之身很難承受。”葉舟冷靜地敘述,“修士的本命靈丹可自行淬煉進階,這個卻隻有煉氣初期,無法增長。”


  她點點頭:“和材料有關?”


  “嗯,都是低階材料,不過就算有高階的,他們也用不上。”葉舟回答。


  殷渺渺明白他的意思,修士有洗精伐髓一說,隨著修為的增加,肉身的強度會不斷提升,如此才能承載起強大的力量。凡人的身體素質無法提升,給了更高品階的力量隻會適得其反。


  “能用多久?”她又問。


  葉舟微微一笑:“十年。”


  殷渺渺驚訝地看著他。


  “凡人不開竅,無法吸納天地靈氣,所以一開始,我也以為隻能用幾次。”葉舟平緩的語氣中,透露出了些微笑意,“但後來我想了想,委實不必全然效仿修士的情況,妖獸不吐納打坐,照樣能夠修行。”


  殷渺渺一怔,旋即恍然:“靠進食?”


  “嗯,進食本來就是絕大多數生命的生存方式。”葉舟點了點頭,“效率雖然慢一些,卻合乎天理,不必額外開拓經脈,隻消予他們一些低階的靈米獸肉即可。”


  簡單通用,也就意味著普及性更高。


  殷渺渺捏著這珠子,忽然發現,那個執著於丹藥品階的師弟,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當年的她還是首席師姐,他也不過是個築基弟子。


  一晃眼,她結嬰了,他也非吳下阿蒙,不聲不響地就弄了這麽個東西出來。


  今夕何夕,與子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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