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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姬的話像是一個狠辣的巴掌, 重重扇在白妖王的臉上。他的麵孔一下子漲紅,又由紅轉白, 由白轉青, 怒吼道:“水姬,我待你不薄!”


  “我為你也辦了不少事。”水姬不慌不忙, “你能拋棄我求和, 我為什麽不能給你下毒?事到如今, 你也不必裝出一副被辜負的模樣, 在場的人誰不清楚你的盤算, 徒惹人笑話。”


  白妖王臉色鐵青。水姬扇了他一巴掌還不夠, 要把他的臉皮扒下來踩啊!

  墨妖王幸災樂禍, 臉上浮起嘲笑。


  白妖王怒氣上湧, 腦袋充血漲紅,伴隨著一聲吼叫,直接恢複成了鯊魚頭, 交錯的利齒森如刀戟林立, 寒光凜凜。


  水姬問他:“你助我離去,我自予你解藥,從今後恩怨兩清, 如何?”


  “哼。”白妖王內視肺腑, 發現了些許異常,印證了水姬所言不虛。既然如此,他怎會和自己的性命過不去,道:“希望你履行承諾。”


  水姬微微一笑, 似諷似讚:“大王英明,這樣你我都省力。”


  撕下了遮羞布,就沒什麽好顧忌的了。什麽環心流,什麽臉麵利益,都沒身家性命來得重要,白妖王環視眾人,陰森森道:“你們都聽到了,誰先動手?”


  “我們還沒打完。”遊百川當仁不讓上前一步,盤龍鎖如雷霆驚至。


  白妖王張開血盆大口,堅硬無比的牙齒咬住了盤龍鎖。


  遊百川隻覺一股驚人的力量傳來,仿佛有千萬頭猛獸在與他搏力。鎖鏈被兩頭的力量牽引,繃得筆直,嗡鳴不止。


  兩人又戰至一處。


  不遠處,昭華俯視著水姬:“你還不現原形?”


  “如你所願。”水姬知道真龍的肉身強悍無比,天然的龍鱗就已是天底下最完美的防禦鎧甲,她的毒液腕足幾乎奈何不了這水中霸主,且岱域沒有真龍,她沒有作戰經驗,用人形作戰太過托大,還是恢複原身更有把握一些。


  一隻巨大的水母出現在眾人眼前。


  她是那麽美,外皮層呈現澄澈的淺藍色,好若天空的倒影,海水的回眸,令人情不自禁地為其深深吸引,無法移開目光。傘下的觸手像流蘇一樣垂落飄蕩,美似美人的發絲,柔若春日的柳枝,在海水中如煙如霧。


  昭華與她,一剛一柔,別有一番肅殺之意。


  雙方對峙片刻,同時動了。


  真龍之身看似龐大,但動起來快如雷電,倏忽間即掠至跟前,堅硬鋒利的龍爪猛地抓下。海水受其力道,瞬間化作一串串綿密細膩的泡沫,大片白色的水花向外翻湧,數條腕足掙紮在爪下,均已斷裂。


  但昭華這一爪是衝著水母的身體去的,隻抓下腕足,證明水姬巧妙地躲過了這雷霆一擊。


  隻見她透明的傘狀身體一鼓一縮,淡紅色的毒液析出,融入水中。而她憑借著吐出的海水,速度加快,眨眼間便逃出了老遠。


  然而,尚未到達環心流的邊界,一道劍光逼至眼前。


  藍素心的繞指劍截住了她的去路。


  但水母的身體何其之輕,隻消吐出海水,便能借力輕飄飄上浮,剛好躲過了這一抹幽柔的劍意。


  接著,水姬又釋放了一股淡紅色的毒素。


  藍素心不敢大意,靈力護住周身,唯恐著了道。可就算是這麽嚴密的防範下,沒過多久,她仍然感覺到體表圓潤閉合的靈力變得參差不齊。


  細細感應,不由詫異。


  水姬雖然隻吐了兩口毒液,然而這毒素十分厲害,縱有這麽多海水稀釋,還是極具毒性,能夠侵蝕靈力,化去防護。


  可以說,被隔絕的環心流無法與外界海水交換,正在慢慢變成一個毒水池。


  看來毒才是水姬的殺手鐧。


  藍素心取出解毒丸服下,這種積年妖物的毒素,絕不是普通靈力能夠抵抗的,隻有特殊的天材地寶才能相抗,否則還是速戰速決,以免中毒太深。


  昭華自也有應對之法。


  龍族的肉身強悍,龍鱗覆蓋之處更是無絲毫破綻,就算毒素再濃上十倍百倍,也未必能破開。唯一的問題是,毒素溶於海水,無處不在,他的眼睛上卻無保護的龍鱗,隻有一層薄薄的翳,蓋上後固然能隔絕毒素,準頭卻沒那麽好了。


  果不其然,龍尾擊水,水母滑溜地竄開,原本該撞進他的爪下,可因為眼睛上多了一層保護膜,判斷力下降,竟然又被她自縫隙間躲了過去,扯下的腕足又釋放出些許毒液。


  這個時候,他的弱點就暴露了出來:對戰經驗實在太少了。被封作上師的那些年,昭華長居皇宮,跟卓煜學的是帝王之術,偶爾與些許妖物動手,都憑借實力直接碾壓,還是頭一回遇到這麽旗鼓相當又狡猾的對手。


  況且,他原是金鯉,化龍後動手的次數屈指可數,並不十分適應新狀態,亦未摸索到龍族的作戰方式,此時竟有些捉襟見肘。


  好在昭華生性聰慧善學,略一思索便有了應對之策。他於傳承中搜尋片刻,吐出了一口龍息。


  氣息化作金色的箭矢,追著水姬的身體而去。


  無論水姬怎麽變換方向,金箭始終牢牢綴在後麵,逼得她不得不無間隙地逃竄遊走。


  昭華又一聲漫吟:“四海圍牢。”


  水浪洶湧而來,化作堅固的牢籠,截斷了水姬原本的逃亡路徑。流蘇般的腕足漂浮旋轉,浪花鼓蕩,她側身貼著水牢的牆壁轉向。


  繞指劍又至,斬斷她的後路。


  囚牢的四壁向內壓進,不斷縮減空間。


  “天雷定鎖。”


  蔚藍的海水中,深藍的閃電蜿蜒顯露,猶如天神降下的鎖鏈,牢牢捆住了水姬主要的腕足。無論她怎麽遊走,由雷電形成的鎖鏈始終牢牢縛在她身上,一陣陣電擊她的身體。


  這個時候,哪怕她體內九成都是海水也沒用了,雷電能傳遞到任何一個角落,穿破她的表皮層,直直導入內部的器官。


  龍尾擺開,昭華微不可見地舒了口氣。他修習龍族秘法已有一段時日,但因其術法太過晦澀深奧,隻習得方才的三種。


  若再不能製住水姬,他隻能憑借強橫的肉身硬來了。好在水母身為海族,受龍族秘法的影響比人族大很多,被死死克製住。


  接下來就好辦了。


  一時間,水姬左支右絀,陷入重重危險。


  她不由大悔,懊惱自己為什麽太過貪心,非要留下來多布一招。一霎間,心神動搖,繞指劍的劍意趁虛而入,使她的心湖泛起了漣漪。


  “你太貪心了。”遙遠的記憶中,有人如斯道,“貪心是修行者的大忌。”


  這人是誰?


  哦,記起來了。


  是她。


  很久很久以前,她隻是一隻與族人生活在一起的水母,懵懵懂懂,有魚或是什麽浮遊生物漂到身邊,就伸出觸手將它們抓住吃掉。日子過得簡單又乏味。


  有一天,一個沒見過的東西掉進了族群生活的海域,大家都被驚得四處逃散,唯有她稀裏糊塗沒跑掉,反而伸出腕足蟄了一下。


  吸盤上殘留著香甜的液體,她吃了一口,忽然覺得困極,渾身懶洋洋的一動也動不了。


  那人把她提了起來,張口就是:“大膽妖物……”可話沒說完,大概是看見了她的模樣,又改了口,“咦,什麽東西,怪可愛的。”


  於是這麽離奇的,她不僅沒有被斬妖除魔的修士殺死,反而被帶走養了起來。


  而消化了那一口血後,她啟了靈智,開始思考自己是誰,發生了什麽事。慢慢的了解了這個世界。


  原來,被她蟄了一下的人叫水清清,是個女修。因為被人追殺不慎掉入海中,她沾到的血水就是從她傷口中流出來的,若不然,以一隻普通水母的本事,哪能破開修士的防禦,以其靈血開智呢。


  但不管怎麽說,她運氣都很不錯,水清清看她的本體養眼,隨手就帶回去養在了水缸裏,閑來無事,還會對著她說話,什麽“師兄不喜歡我怎麽辦”,“我好想嫁給師兄”,等等。


  甚至還給她取了一個名字,叫水晶。


  因此,水姬對這個世界最初的記憶,就是“他愛我他不愛我”的少女心事。她不懂,但不妨礙她樂意聽,如饑似渴地吸收著外界的消息。


  就是水清清的故事,並不適合作為啟蒙讀物。


  她心心念念的師兄婉拒了她的愛慕,她被安排著和師父的故友相處,最後在兩位長輩的撮合下成了親。


  婚後的生活平淡至極,道侶不好也不壞,沉迷修煉,不是在外遊曆就是閉關。而水清清不是打理家族的產業,就是閉關修煉,日子沒有分毫波瀾。


  某一日,水姬實在忍不住,問水清清:“你不覺得無聊嗎?”


  “你會說話了?”水清清很高興,完全沒有回答她的意思,反而給她喂了許多富含靈力的食物。


  她吃了,鍥而不舍地問:“你不是說向往轟轟烈烈的愛情嗎?可你現在的日子,實在是太無聊了。”


  水清清忍俊不禁,笑說:“那都是以前不懂事的時候說的傻話。”


  “哪裏傻?”水姬嗤笑,“你的生活就好像是我的水缸,沒有一點波瀾,說實話,還不如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呢。”


  水清清很意外,似乎沒想到一隻小小的水母居然有這樣的想法:“可你在我這裏,不會有妖獸吃你,不會有風浪,平平安安不好嗎?”


  “不好,悶都悶死了。”水姬說,“我想去外麵。”


  水清清歎息:“外麵不好,到處都有危險,一時不慎就會死於非命。你還記得我師兄嗎?他就死了。”提到他的時候,她的神色露出了一絲悲傷。


  “弱肉強食是世界的規則,我們吃魚,也會被魚吃。”水姬是妖,妖不能理解人類的哀思,“這很正常,你為什麽要難過。”


  水清清苦笑,無法解釋,隻是道:“如果你要走,我就放你走。”


  “真的嗎?”水姬大喜。


  “真的。”水清清說到做到,果然尋了一處海域將她放生,但囑咐她不可吃人為惡,否則一定取她性命。


  水姬自然滿口答應。


  她再入江湖,已非普通獸類,知道如何捕食,如何逃脫危險,當然即便如此,也免不了屢次陷入生死危機,好在運氣頗佳,最後都是她活了下來。


  三十年後,她修行小成,回去探望水清清。


  水清清還活著,看到她很高興,要與她長敘別情。


  “其實,我這次來,除了看你,也是為了和你道別。”水姬吞吞吐吐地說,“我要去更遙遠的地方,那裏的海水更好,食物更多。”


  水清清勸她:“我聽說那邊的海域生活著很多凶猛的妖獸,非常危險。你不如留在這裏,也夠你修行的了。”


  “我不要。”她當時壯誌淩雲,傲然道,“我要去更大更遠的地方,成為更厲害的妖——我要做海域的王。”


  水清清錯愕萬分,說出了那句話:“你太貪心了,貪心是修行者的大忌。”


  但她沒有聽,一意孤行離開了故鄉,奔赴未知的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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