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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殷渺渺想明白前因後果, 時光之河的盡頭已在眼前。


  彩光猶如斷墨的水筆,落到最後一筆後即消失不見, 明暗不定的光影無聲地湧入巨大的黑洞, 吞噬了一切。


  人們常用“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或是“冬雷震震夏雨雪”,來表達至死不渝的決心。可那不過是千載時光, 又有什麽了不起?


  假如時間也消逝, 才是一切的終點。


  因此, 攜手到此, 共睹世界的終結, 聽著像是件很浪漫的事。然而嘲諷的是, 殷渺渺從沒有想到會和身邊的人走到這一步。


  她感受不到浪漫, 也沒什麽感慨, 隻覺得命運在捉弄她。


  “這不像是能過去的樣子。”殷渺渺腹誹歸腹誹,動作不慢,送了朵火苗過去, 不出意外噗嗤一下滅了。又換了根簪子, 同樣在接觸到的刹那化作齏粉,她皺眉道:“你說的無形之物是什麽?靈魂?”


  冷玉搖頭:“再想想。”


  “你考我呢?”她冷笑。


  冷玉:“不是,我隻是覺得你可以。”


  殷渺渺沒吭聲。其實, 她心裏有些模糊的猜測, 能夠超越時間和空間的,應該就是《風月錄》——“刹那芳華”跨越時間,“心月之網”超脫空間,十分吻合如今的情況。


  隻是這兩個技能, 一個是回血輔助,一個是幻術+小地圖,在這樣的情況下無法提供有效的幫助。


  但她還是試著打開了心月之網。


  神奇的事發生了。


  時光自視野中消失,那個吞噬了一切的黑洞卻還在,幽幽的月光撒下來,仿佛投入一片安靜到極點的湖泊,水麵泛起波光粼粼的倒影。


  她不由輕輕“咦”了聲。


  時光之河匯入洞口後,可一點反光也沒留下來,和黑洞似的,心月之網居然可以照出影像?

  這是個什麽道理?

  她疑惑不解,卻有些相信他的判斷了:也許,她真的可以試一試。


  “我不太有把握。”她轉頭看著他。


  冷玉大概是怕說多錯多,隻是簡單點了點頭。


  殷渺渺深深吸了口氣,閉目穩固心月之網。場景更清晰,畫質直接從標清轉到了超清,“湖泊”看得更清楚了些,似有若無的月光映照進了湖底。


  心月之網中,每個人的意識都是一座孤島,但隻要有月光,就有聯係的橋梁。月光越明亮堅韌,橋越短越結實,心念一動,便能無限拉近距離。


  與她關係密切的人,那橋就是基建狂魔家的跨海大橋,平坦、結實、暢行無阻。關係普通的,那就是普通小路,湊合著走吧。


  但這一次,落到湖裏的月光似有若無,難度堪比走鋼絲。


  再難也要試試。


  她收斂心神,摒棄外界的所有幹擾,小心翼翼地踩在了細如蠶絲的月光上。


  很顫、很脆、很薄弱。


  必須小心再小心。


  隻跨出三步,她的額角便有了汗。


  有什麽東西在幹擾月光,不斷地削弱它的力量。就好像一根掛在屋角的蛛絲,被風淋雨曬,隨時有可能斷裂撕毀。


  要快。必須快一點。


  殷渺渺全神貫注,將七成的神魂之力提升到九分。


  疾風暴雨天,萬丈懸崖間走鋼索,不能慢,慢了就無法維持重心,不能太急,力道控製不好就會踩碎索道。


  她屏住呼吸,傾盡全力往前挪動。


  安靜而窒息的濕潤之意包裹住了她。


  霎時間,景象萬千。


  萬丈高峰上,殘留著海洋動物的屍骸;千奇百怪的溶洞裏,鍾乳石訴說著不為人知的年年月月;精美的宮殿在王朝覆滅後荒廢,長滿了等人高的野草……這點意蘊,就是時間的漣漪,無形無蹤,甚至並不真實存在,卻可以影響人的心神。


  殷渺渺聽到了荒野裏的風,聞到了苦敗的花,觸摸到了融化的雪,看到了陰晴圓缺的月。


  她竭盡全力控製元神,不去受其影響。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也許是好一會兒,也許就隻一刹那而已。


  她靠近了湖麵,與之一步之遙,伸手即可探入。


  一點恐懼和猶豫彌漫上心頭,世界的盡頭是個什麽樣子,誰也不知道。隻要是個人,難免會有些畏懼。但這種負麵情緒隻持續了短短一霎便消散無蹤,她凝神靜心,果斷而輕柔地邁出了腳步。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無法以言語形容。非要比喻,隻能說猶如冰涼的湖水淹沒了頭頂,口鼻氣管灌入沉甸甸的水銀,身軀沉重下墜,瞬間剝離了靈魂。


  這是死亡的感覺。


  前世的記憶分明已經淡忘,但隱藏在腦海深處的感覺未曾消散。她真真切切地又一次感受到了死神的逼近。


  恍惚間,殷渺渺仿佛回到了那間重症監護室,消毒水的味道彌漫在鼻端,月光照進病房,室內白色的牆壁反射著光,屋裏亮堂堂的。


  身體越來越沉重,薄薄的棉被像浸透了水,壓得胸膛喘不過氣來。監控的機器發出尖銳的鳴叫,護士醫生紛亂的腳步聲似潮水湧來。


  他們給她做心肺複蘇,重重地壓在她的胸口。


  但那個時候,她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仿佛死神走到身邊,舉起了鐮刀,鋒利的刀尖刺入天靈蓋,輕輕巧巧地往下一劃。


  呲,皮囊就被剝掉了。


  靈魂脫出沉重的軀殼,輕盈地溢散出來,像博山爐裏的一縷輕煙。


  這就是她對於死亡的所有記憶,以為早早遺忘,實際上已然深深鐫刻在了靈魂深處,於再度到來的時候,冉冉複蘇。


  是了,身軀是有形之物,除非得道登仙,否則在世界終結的刹那,也該隨之灰飛煙滅。


  但她的靈魂不同。


  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穿越過世界和空間,也曾經曆過生和死的界限。確實有可能去往常人去不了的地方。


  “你會死。”胡靈香的話不期然浮現在心頭。


  假如天靈狐的預言和卜策一樣的話,那麽是否說明無論如何推演,她都有可能走到這一步呢?這樣的話,還真是性格決定命運啊。


  短暫的無法計量的時間裏,殷渺渺的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


  但沒有哪一個念頭是後退。


  她已經不能後退……不,等等!

  剝離感停頓了,她重新感覺到了身體的存在,隻是有些不靈便,好像麻醉沒有消退,似靈非靈。


  殷渺渺睜開眼,看見的是熟悉的煙灰色眼眸。


  他的背後,交錯紛雜的黑白光影像是怪物的觸手,一條條一痕痕纏縛在他身上,看起來像要將他拖入明暗不定的光影之中。


  “你……”她下意識地伸手,想拉住他,可什麽也碰不到。


  寧靜的水波像是柔軟的玻璃,溫柔又無情地隔絕了交匯。


  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然沉入了月光揮灑的靜湖,而他猶在水麵之上,被時間的洪流捕捉,身形隱隱約約,有消散的預兆。


  “怎麽回事?”她問。


  他望著她,目光鎮定而清澈:“別怕,是我停止了你的時間。”


  虛空之月改變領域內的時間,以他目前的修為,隻能改變時間的流速,加快、停止或者回溯。但針對的是外部的空間,修士本身的存在有些複雜,除非境界比他低,否則很難成功。


  她對他沒有防備,所以他才能及時停止她的時間,避免她被侵蝕。當然,為了施展領域,他不得不離開倒影,真正進入時間之河。


  “我是問,你是怎、麽、回、事?”她的語氣罕見的咄咄逼人。


  這說來就有點複雜了。在正常的時間裏動用領域是一回事,在時間之河,尤其是未來的時間裏用領域,會有怎麽樣的後果他也不知道。


  目前看起來不像是反噬,而像是被卷進了水下的暗流漩渦裏。


  他思索片時,提起了一件往事:“當年,守儀道尊為了尋找易水劍的第五重,離開了這個世界。”


  殷渺渺知道守儀道尊。他是歸元門的開山祖師,曾因有感於易水消逝,創出了大名鼎鼎的《易水劍》。然而,他在進階合體後不久,遁入界門,不知所蹤,很多年後,歸元門的護山大陣開啟,昭示了這位祖師隕落的結局。


  然而,她也是頭一次聽說,守儀道尊是為了尋覓易水劍的第五重而離開的——易水劍還有第五重?

  “易水劍修到第四重,心與時間等同,久而久之,必然迷失其中。”冷玉的身形猶如霧中花,愈發模糊,“此為殉道,非得道。”


  殷渺渺心裏咯噔一下。不久之前,雲瀲還和她提起過這個問題,修士固然有自己的道,但應當踐行大道,而非殉道。若是以身相殉,那便不是得道,而是為道所控製了。


  難道他……不該如此?

  “守儀道尊必須在徹底迷失之前,尋覓到解決之法。所以,他選擇進入時間之中,想悟出第五重境界。”他慢慢道,“但是,時間的河流廣闊無垠,人行走其中,極容易迷失道路,需要燈塔指引方向。”


  一把奇特的尺落入他的手心,沉甸甸的,頗具分量。


  “這是道尊留在門派的遺物,定天尺。”冷玉撫摸著這把陳舊的法器,敘述著這些年來,他在守儀道尊洞府裏發掘到的種種線索,“道尊想在悟出第五重境界後,依靠它回到原來的時間。”


  殷渺渺冷冷道:“但他失敗了。”


  他糾正:“也許是定天尺沒有用,也許是道尊沒有悟出第五重。”


  “可你連這把尺子都沒有。”她說。


  然而,他的麵色無絲毫憂色,冷靜又平淡地說:“我有你。”


  殷渺渺怔了下,想起了心月之網。可尚未說話,他又自顧自說下去:“我知道自己早晚也會有這一日,所以,我來了。”


  最後輕輕的三個字,蘊藏著神秘的魔力,將他們帶回到幻境裏的萬獸神殿,繼續那一次被中斷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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