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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防止對方推脫, 殷渺渺不等他們反應,便陳述道:“之前, 我以為九重塔是神京的某個秘境, 所以那位前輩方才知曉。但我進來後發現,九重塔應當與我十四洲密切相關。這就十分令人費解了, 緣何那位前輩會提前知曉我們十四洲會出現九重塔的秘境?”


  她有條不紊地分析:“況且, 之前恒華前輩說, 這裏是九重塔, 可透露雲海之事, 想來是有些了解的, 還望不吝嗇賜教。”


  神京三人隱蔽地交換了下視線。


  丹朱仙子未語先笑:“已經說了那麽多, 再說一些也無妨。不過, 你說要建個書院送給神京,讓弟子們都來學習?”


  “是。”殷渺渺並不介意她轉移話題,生意都是談出來的。


  丹朱仙子“嗯”了聲, 語調卻緩緩降溫:“既是有心要發揚我神京的傳承, 為何又隻要一些低階的功法?莫非,你是覺得,低階功法隨隨便便找幾個人學一學就好, 不比高階功法需要費心尋找合適的人選?”


  說這番話的時候, 她已經預想了幾種最有可能的回複,比如高階功法珍貴,有獨吞之嫌,或是實力有限確實做不到的坦誠話。


  誰想殷渺渺笑了笑:“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倘若低階功法無用, 神京也不必造華胥夢來保存了。各派的絕學就那麽幾種,叫走的那幾位長老擇徒授之即可。隻是那樣的話,傳下去的是功法,不是神京。”


  丹朱仙子一怔,忽而悵然:“你是個明白人。”


  “我有我的誠意。”殷渺渺道,“此次與我同來的幾位,行事作風如何,幾位應當也看見了。十四洲已經得知了神京和墮落者、毀滅的消息,接下來必然有所動作,神京的高階功法,必然大受歡迎。”


  十四洲和神京相比,化神太少,所以,各大門派得知了這樣的危機後,定然會加緊高階修士的修煉。最好早日出現合體修士,前往虛空,探索更多的消息。


  但低階功法就不一定會受重視了,十四洲又不是沒有本土功法,沒必要把有限的精力和資源投注在這些事上。


  這些話,她沒說出口,可他們都能猜得到。


  宗主開口,冷冷問:“你有什麽不同嗎?”


  “三點。”她伸出手指,解釋道,“第一,幾位解釋過大小世界的區別,神京是正午的太陽,光芒正盛,十四洲卻最多是巳時(9點-11點),我們的光芒,未必會吸引毀滅的注視。何況,我們還有雲海,暴露的可能性很小。”


  “第二,岱域建立傳送陣,有可能是禍水東引,也有可能是侵略移民。若是前者,掙紮也沒用,若是後者,便是人和人之間的戰爭。從之前的蛛絲馬跡來看,他們的整體水準應當高於我等,我們必須盡快彌補這一短板。”


  這是她最擔憂的事。假如岱域舉一界之力發動戰爭,必然是報了極大的決心,因此一旦開始戰爭,肯定是持久戰。高階修士有等級約束暫且不提,十四洲的底子不如人家紮實,經不起長時間的消耗。


  “第三,十四洲的修煉體係已經發展得十分完善,但因為曆史的緣故,各地交流有限,並未形成統一而全麵的知識體係。神京的知識庫納入,可以幫助我們盡快完成轉型。”


  她總結:“我隻是一個普通的修士,能力有限,哪怕發下心魔誓,幾位怕也未必會信任我。但現實不是我與你們,而是十四洲需要神京,神京也需要十四洲。”


  人心易改,人力有限,唯有共同利益才是最堅固的紐帶。


  丹朱仙子笑了:“你說服我了,宗主與恒華君意下如何?”


  恒華頷首:“我願意賭一賭。”


  宗主閉目思索,良久,方道:“神京出現九重塔,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一聽這話,殷渺渺立即鬆了口氣:回答她的問題,就代表接受了這筆交易。她誠懇道:“請前輩賜教。”


  “沒有人知道九重塔為什麽會出現,隻是依據記載,等到了合適的時機,就會出現九重塔。它並不是一座真正的塔,你明白嗎?”


  殷渺渺道:“明白,塔隻是存在的形式,九重塔是一股力量。”


  宗主微微頷首:“汝可視之為指引之塔,讓蒙昧的人知道身在何處,從哪裏來,又該往哪裏去。”


  在何處、哪裏來、哪裏去?莫非是……她喃喃道:“揭示過去,闡示現在,暗示未來?”


  這樣就說得通了。最早的遠古時代,是告訴他們天地形成的過程,見證世界的起源,而後來的女尊和妖靈幻境,則是推演了兩種可能的發展,反過來闡述了現在是如何產生的。


  而神京的秘境,則是在借旁人的例子,來暗示十四洲未來會發生的事。


  不可思議。


  難道真的存在淩駕於天地之上的力量,在幕後操作這一切嗎?


  “不止如此,據說,九重塔還隱藏著群星的奧秘。”恒華道,“但我等終究未曾親身經曆,一切還要你自己體悟。”


  殷渺渺默默點了點頭,又有些猶豫地說:“可那位前輩,和我說要去九重塔的第十層,這是何意?”


  “第十層?”恒華皺眉,“九重塔之九重,乃虛指非實指,何來第十層一說?”


  殷渺渺道:“那是虛古派的一位前輩。”


  “虛古派?他們因為虛空洞的緣故,確實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丹朱仙子笑了笑,道,“但我們並未聽說過什麽第十層。”


  殷渺渺不由可惜,但不強求:“多謝前輩解惑。”


  他們點點頭,並未說話。


  空間一時靜默。


  殷渺渺也不催促,安安靜靜地等待著。


  丹朱仙子瞧了瞧宗主,率先道:“一碼歸一碼,你在遊戲裏的表現十分出色,有資格得到我們的傳承——良禽擇木而棲,我們花費一生的心血,必須交給有本事的人才能發揚光大。”


  她不等殷渺渺婉拒或是謙虛,徑直取出了一個酒葫蘆:“這是玉心珍液,那個老瘋子花費了不少功夫才釀成,能強壯神魂,清明靈台。他知你對虛空的奧秘十分好奇,將此贈予你,希望你……多保重。”


  殷渺渺啞然。瘋道人是化神修士,自然有神念留存在華胥,而以他的性子,原話多半是“別瘋了”而非“多保重”。


  她笑了笑,雙手接過:“是。”


  丹朱仙子又道:“我觀你與墮落者的交手,可是習了《落英掌法》?”


  殷渺渺點頭。


  丹朱仙子麵上便出現了一絲得意:“美人是我愛徒,此掌法乃是她耗費三百餘年創作而成,別具心意。可惜麽,與我這個做師尊的比起來,還是差一些。”


  殷渺渺還真沒想到有這樣的淵源,眼底便流露出幾分訝色。


  “我這《芙蓉指》乃是我派絕學,脫胎於武道,又不止武道。”丹朱仙子揚手飛出一枚玉簡,“你好生學習,也算全了與我師徒的緣分。”


  殷渺渺自然又慎重接下。


  “咳,最後就是我的私心了。”丹朱仙子好若散財童子,源源不斷給予好處,“我這人呢,平生最愛錦上添花。你的異火十分奇特,似是融合了多種力量,但還不夠,百毒門的老東西死得早,幽心毒火又霸道得緊,用不好就會反噬主人,你倒是不必怕,就予了你吧。”


  鮮少遇到這麽好的事,殷渺渺甚至有幾分受寵若驚:“多謝前輩賜寶。”


  “咳。”宗主打斷了丹朱仙子的話,淡淡道,“我整理出了三萬餘種功法,涵蓋符籙、煉丹、煉器、陣法等多個領域。你既有心,可願當著眾人的麵發下心魔誓?”


  “晚輩願意。”她毫不猶豫地點頭。


  空間扭轉,回到了考場。


  眾人表情恬淡,一看就知道各有各的收獲。


  宗主神色肅然:“試煉結束,依據各位的表現,我等已分別給予了適合你們的功法或是法寶。其中,素微道友與我等最是有緣,故而經過商議,我等決意將部分低階的傳承相托。”


  說罷,有意停頓片刻,觀察其他人的神色。


  雲瀲:微笑。


  冷玉:無表情。


  破軍:挑眉打量,暗藏不服。


  藍素心:微垂眼瞼,不動聲色。


  遊百川:哦。


  燕白羽:笑。


  金小蝶:眼珠亂轉,表情玩味。


  劫命:咬、牙、切、齒。


  宗主緩緩道:“事關重大,正好也讓幾位做個見證:素微道友,你可願發下心魔誓,允諾得了傳承後,定然盡心竭力,將其發揚光大?”


  殷渺渺好聲好氣:“我想,個人意願與客觀結果,還是後者更為重要吧。”


  發心魔誓說“盡心竭力”是不可能的,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再說了,主觀上盡心竭力有什麽用,一事無成亦是空談,於神京而言,隻要目的達到,管她怎麽做呢。


  “我可以允諾,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將神京的知識傳承下去。”她從來不簽沒有條件的合同,人力有窮時,沒人能保證傳承一定成功,成功了就不會斷絕。


  宗主親曆神京的覆滅,自有感觸,長歎一聲,默認了。


  殷渺渺為表誠意,在眾人麵前重複了一遍建書院的計劃:“兩個世界的知識體係必然有不同之處,若是我們能取長補短,彼此印證,對十四洲未來的發展必然大有裨益。”


  當然,對衝霄宗的益處肯定是最大的。破軍瞄了眼冷玉,心想:門裏的老東西們估計得氣死,就派了個死人過來看著我,這會兒傻眼了吧?一想到那些家夥悔不當初的模樣,他心裏就樂嗬。


  但眼睜睜看著別人得好處,也不是他的風格,故而刻意瞥向藍素心,笑道:“道友青雲之誌,怪不得能得傳承。藍素心,你雖虛長些歲數,也得自歎弗如吧?”


  藍素心並不上當,置若罔聞,當他放屁。


  此間,殷渺渺已經發完了心魔誓。


  宗主將一枚古樸的舊書交到了她手裏,慎重道:“神京傳承,乃一界心血,今托付於汝,萬望珍惜。”


  “必不負所托。”殷渺渺恭敬地行了一禮,雙手接過。


  初時的光門再度出現,眾人逐一離去。


  殷渺渺特意留到了最後,拉起自始至終就立在角落裏,幾乎隱形的寒杉:“三師妹,該走了。”


  寒杉張了張口,卻覺口角濕潤。摸了把才發現,她不知什麽時候咬爛了唇舌,口裏血肉模糊,火辣辣得疼。


  殷渺渺不由歎了口氣。


  她猜都不用猜,就能把寒杉的事推測個七七八八。無非是小姑娘撿到了一枚藏有大能神念碎片的法寶,得了教導和傳承,要是胡子發白的老爺爺,那也就罷了,偏生修士不到壽元耗盡,基本都是年青模樣。


  朝夕相對,師徒教導,也許做師父的知道自己已死,不會生出情愛來,做弟子的青春年少,情竇初開,如何能無動於衷?


  她暗暗搖頭,駐足道:“說來,秘境不知多久才能開一次,傳承的機會少之又少,幾位有無考慮過離開此地,用另一種方式教授弟子?正好也可以監督在下,免得晚輩事務繁忙,怠慢了傳承大事。”


  這話說得神京之人心中一動,互相看了一眼。


  丹朱仙子蕙質蘭心,很快看出了端倪,笑盈盈地看向恒華:“我須支撐太虛境的防禦,不得離開。恒華君已找到青霜劍法的傳承者,倒是無事一身輕。”


  恒華的視線落到了寒杉身上。


  她眼眶微紅,倔強而期冀地看著他。


  可是……他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我的神念已所剩無幾,全靠天問戒支撐,怕是無力再教導弟子了。”


  他看著宗主和丹朱仙子,唇角泛起一絲解脫的笑意:“華胥一夢,是我們為自己選的歸宿。我願與眾道友長眠於此,共夢神京。”


  寒杉鼻尖一酸,仿佛被人打了一拳,隨時要流下淚來。


  丹朱仙子與宗主卻不約而同地彎起唇角,相視而笑:“既是如此,恭喜恒華君歸位。時候不早,我們該回去了。”


  三人齊齊起身,撣撣衣袍,笑著走進了一片波光之中。


  光陰千載過,至今戀神京。


  舍了逍遙夢,共歸華胥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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