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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眾人很努力地和墮落者戰鬥了, 然而,戰爭從來不是少數人的事。他們很強沒錯, 可更多的神京的修士, 並沒有那麽強。


  墮落者源源不絕,仿佛殺不盡。一百年還能有信心, 五百年還可以咬牙堅持, 八百年, 一千年呢?

  為了與它們作戰, 神京的修士一批批上了戰場, 數不清的高階修士隕落。後麵替補上來的, 甚至都是一些煉氣、築基的小修士。


  元氣已傷, 回天乏術。


  宗主問道:“是否聯絡庚辰聯盟, 尋求幫助?”


  事已至此,神京已經別無選擇。


  眾人都投了“是”。


  庚辰聯盟派來了一艘空艦(殷渺渺的視線在這名字上停留了一會兒),全名叫虛空之艦, 能夠在虛空中行駛, 是另一個大世界的頂尖法器。


  這個意思大概就是……沒救了,同誌們,這是我們的人道主義援助, 跑路吧別耽擱了!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真相就此揭開時,還是令人難以接受。


  藍素心問:“我想詢問一下,當年若是同意庚辰聯盟,可有挽救之策?”


  宗主靜默片刻, 淡淡道:“有。斷尾求生。”


  請合體道尊出手,利用秘法,徹底割去被墮落者占據的空間,便能暫時止住它們的腳步。但就算當時便知道法子,他們真的會這麽做嗎?


  不會的。


  割裂空間是極其高明的法術,就算合體道尊也必須付出慘烈的代價,甚至犧牲生命。在他能夠安然脫身離去的前提下,會願意這麽做嗎?


  門派亦然。不到萬不得已,如何舍得放棄立足之本?修士定然以為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解決,不同的選擇,也還是一樣的結果。


  況且,那也隻是阻攔墮落者,略微延緩毀滅的到來,不過是飲鴆止渴,結局並無不同。


  藍素心默然。


  宗主敘述道:“局勢愈發糟糕,各大門派必須做出選擇。空艦有一百個船艙,最多能夠容納三百人。”


  遊百川難得開口:“沒別的辦法了嗎?”


  “你可以選擇離開,庚辰聯盟有一大世界,雖風土人情與神京迥異,卻亦可修煉。也可以選擇留下,另想他法。”宗主的語氣難掩冷酷。


  但在場的人沒有什麽猶豫,均選擇了留下。


  丹朱仙子以隻三人可聞的神念傳音:“唉,這會兒的抉擇,著實不能算數,真輪到他們頭上,十個裏有一個共存亡便不錯了。”


  恒華道:“他們是在遊戲,自不相同。”


  “但這不是遊戲。”丹朱仙子反駁。


  恒華閉了閉眼,歎道:“現實已經過去,如今隻剩遊戲。”


  仿佛為了證明他的話,宗主道:“爾等選擇留下,可自行商討應對之策。”


  殷渺渺不由起了團體麵試的既視感。這勾起了她內心深處的回憶,致使她瞬間進入了消失已久的ceo狀態。


  “先看一下如今的局勢圖。”她點了點玉簡(並且再次下定決心把這門技術弄到手),顯化出神京的地圖。


  神京分十八個區域,如今除了腹地的三個區域尚且空白,周圍的五個區域都分布著星星點點的紅色光點,而外圍的十個區域裏,三個布滿密密麻麻的紅點,七個已然一片深紅。


  燕白羽果斷道:“不行了,斷尾求生吧。”


  這一點大家都沒有意見,外圍的十個區域肯定沒救,哪怕其中有些地方還是空白,定然有許多人在堅守,等待著遙不可及的援救。但從上位者的角度來看,他們必須被放棄,也必然被放棄。


  富有爭議的是中部的五個區域,十三個門派裏,有七個門派的根據點在此,還有十幾個中型門派。他們的抵抗卓有成效,暫時延緩了墮落者的腳步。


  如此,救和不救,便成了老大難的問題。


  四個沒被選擇的npc門派已然有了回複。


  百毒門:“救什麽救?救人隻會白白葬送性命,反正離開的名額也沒有我們,不如珍惜最後的日子。我們門派有一秘藥名為‘醉生夢死’,一旦服下就會陷入美夢,最終無知無覺地死去。你們要不要考慮一下?”


  生死門:“我們辛辛苦苦支撐,為你們擋住了墮落者。你們現在就要放棄?嗬,我今天就把我撂在這裏,你們要是放棄我們,別怪我們不講道義,直接走人。我倒要看看,沒了我們擋在前麵,墮落者長驅直入,你們能擋幾天!”


  血鴉門:“在得知十長老離開後,門派多數修士已生絕望。我們決定放棄抵抗,獻祭血鴉。血鴉不死,門派不滅。永別了。”


  凶靈門:“死戰到底。”


  文字簡薄,寥寥數語。可玉簡上附著的神念卻是繁雜無比,閱讀的時候,當時的情緒洶湧而來,叫人切身感受到百毒門的懼怕、生死門的怨恨、血鴉門的絕望和凶靈門的決心。


  固然不在同一個世界,人類的情感卻是共通的。


  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說話。


  燕白羽歎息一聲,道:“這些人,還是得救。”


  作為一派掌門,可以心狠,可以無恥,可以不通俗物,但有一點不可或缺,那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門派的弟子。


  有弟子在,門派才是門派,掌門才是掌門。


  而藍素心和他性格相反,她心裏縱然有傾向,也隻是建議,很少真正決斷。但一旦作出決定,又是最好的執行者。


  她道:“血鴉門已經獻祭,情況不明,派一二人查探情況再說。生死門怨氣極重,須及時安撫,凶靈門戰意雖高,卻是存了死誌,更需要支援。至於百毒門,可許以重金,激發士氣,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這番安排極其妥當,連殷渺渺都挑不出錯來。她便提了另外兩個建議:“對付墮落者固然緊急,卻不是最大的問題。我認為,我們需要收集更多關於毀滅的資料,最好能夠找到幸存者,想辦法讓最多的人活下來。”


  停頓片刻,加重了語氣,“而我們也需要麵臨一個選擇。是我們修士活下來,以後找地方再建門派,傳揚道法,還是讓凡人活下來,千百年後,繁衍出另一個神京?”


  在場的人齊齊一怔。


  第一個想法,他們也有過,第二個卻有些匪夷所思。


  把希望寄托在凡人身上?凡人?

  宗主沉默少時,忽然道:“渡厄寺向你們提供了一個建議。”


  玉簡上出現了渡厄寺的介紹。這是一個中小型的佛修門派,也曾有過輝煌的時候,可如今已然衰微,人數不多,常年避世,直到墮落者的出現,才重新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裏。


  同時,新的幻景再度出現。


  一群和尚的影像出現,為首的和尚慈眉善目,手持佛珠,白色的眉毛垂落在地,是修士中少見的老者。他也確實很老了,皮膚鬆弛,長滿了老人斑,但身上金光圓融,彰顯非凡之態。


  隻聽他道:“肉身不過皮囊,當舍則舍。將機會留於凡人,方能擁有最多的轉生之機。”


  眾人聽得一愣,旋即明白過來。


  佛修和道修最大的不同,便是修來世。高僧不會眷戀肉身,壽元終了便會圓寂,再度轉生。而高僧轉生的那個孩子,被稱為“佛子”,很小就會被帶回寺院學習,大約十來歲的時候,他們會覺醒上一世的記憶,繼續修行,如此反複,直到修成正果。


  渡厄寺的這個建議,不是不好。


  倘若保護凡人,以凡人的繁衍能力,不出百年就能恢複好些,屆時再想辦法令死亡的修士轉世重生,能保住的人遠比單純選擇某一部分人活著多得多,亦更合理公平。


  問題是,道修修的是今生,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放棄自己的肉身。死亡於他們而言,很多時候等同於終結。


  渡厄寺的佛修說:“我寺有一法寶,名為琉璃塔,能收容人之魂魄,令其平安轉世。寺中僧人世世代代,皆由此法寶護持,從未失手。為表誠心,我寺上下三百六十名僧人,除卻使用琉璃塔的三位護法外,皆會死戰到底,一人不留。”


  他們誠懇地看著殷渺渺等人,仿佛在刹那間超越了時空,與他們麵對麵交談。


  然而……無人應答。


  殷渺渺道:“犧牲容易,信任難。”


  犧牲是一刹那的事,魂魄交予他人,等待轉世,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以修士的心性,寧可自己想更麻煩的辦法,也不會同意這樣的提議。


  渡厄寺的高僧歎息一聲,不再強求。


  殷渺渺思索道:“我們麵臨的問題很簡單,時間還有,隻是不夠,犧牲是不可避免的。傳承和火種,隻能二選一。”


  傳承是文明,是神京千萬年來的思想技術瑰寶,凝結了無數人的心血。隻是,沒有了延續文明的人,傳承也不過就是一件寶物。


  火種是凡人,是神京延續的可能。隻要凡人能夠找到繁衍生息的新地方,那就是新的神京。


  至於讓凡人帶走傳承……唉,傳承又豈是一些書,一些知識,修真界千萬年的結晶,必須用合適的方法承載。這都需要時間和精力籌備,已經太遲了,難以兩全。


  要麽,建諾亞方舟,拯救凡人。


  要麽,建文明高塔,留下傳承。


  殷渺渺抬起頭,看向神京的三個人,心想,其實不必做出選擇,麵前的人已經證明了神京的選擇。


  視線交匯的刹那,場景驟然變幻。


  他們猶如一抹鬼影,置身於一個極其嘈雜的空間裏。形容各異的修士們擠坐在蒲團上,唾沫橫飛,激烈地爭辯著。


  “拯救凡人,毫無意義。凡人是什麽東西?螻蟻!”


  “神京是因為有各門派才是神京,不是因為凡人才是。大千世界,哪個沒有凡人存在?那是神京嗎?”


  “老朽一把年紀,活夠了,不懼死。但門派不能消亡在我等手中。”


  “所言甚是!其他世界的修士學了我派的心法,就是我派的弟子,是什麽出身什麽來曆,有何要緊?”


  影像的麵容如此逼真,每一根發絲,每一道皺紋,每一塊肌肉,都那麽自然,絕不是靠空想編織出來的虛幻。他們爭執著,有虛情假意,也有真心實意,有卑鄙無恥,也有慷慨激昂。


  生和死的邊界,不管是何種選擇,都令人心生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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