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606

  天煞和玄真打著機鋒, 說著旁人都聽不懂的話。半魔臉色鐵青,強忍了片刻, 沒忍住, 拂袖起身,轉頭就走。


  眾人隻聽“哢嚓”一聲, 空出來的座位裂開無數縫隙, 被風輕輕一吹, 就崩成一地碎片。


  現場靜了一瞬, 隨之恢複如常。魔修嘛, 和喜歡講麵子的道修不一樣, 一言不合就幹架的也多, 隻是走人已經非常克製了。


  甚至有許多魔修暗地裏嘀咕:半魔魔君看來還是頗為忌憚這三位, 要不然脾氣可不會這麽好呐。


  走了一個人,氣氛沒受影響,該吃吃該喝喝, 誰也沒放心上。三個魔君都出了個彩頭, 作為宴席上鬥魔的獎賞。


  所謂鬥魔,可以看做是魔物版本的鬥獸,兩個魔修各出一魔物, 殺掉對方魔物的勝出。玩得大一點, 那就是直接魔修本尊上場,一直到殺死對方為止。


  這是彰顯實力和收買人心的好時機。天煞拿出了一瓶狂血丹,玄真給了個骨塤法器,方無極出了一套功法的殘卷, 都是一等一的的寶物。


  眾魔修不意他們如此大方,氣氛一下火熱了起來。


  方無極裝出欲招攬屬下的模樣來,心底卻在默默計算著時間。


  子時三刻,“意外”如約而至。


  飄著孤月山旗幟的船上傳來了劇烈的靈力波動,震耳欲聾的爆裂聲甚至壓過了狂歡的呼聲。


  方無極的麵色霎時大變,也不顧身在何處,瞬身而去。


  眾魔修目光閃爍,半魔魔君先走一步,無極魔君的船上就出了事,莫非……大家隱蔽地交換著視線,不約而同地動身跟了過去。


  天煞微皺眉頭,忽而記起朱蕊身上的東西,有些疑神疑鬼。


  玄真手指拈著白骨佛珠:“看來今天的好戲才剛剛開始。”說著,毫不猶豫地跟過去看戲了。


  他們都走了,天煞留下也無益,幹脆也去探個究竟。


  隻見孤月山的船上,七顆星辰亮起,船體經受不住元嬰修士的攻擊,破了幾個大洞。船頭尤為甚,海水倒灌而入,緩緩下沉。


  高高翹起的船尾上,方無極驅使七星,牢牢鎖住了一個遮掩麵容的魔修,怒色難掩:“說,她去哪裏了?”


  魔修不欲,身形倏地散開,化為煙霧消失。


  “替身魔。”圍觀的某個魔修輕聲叫出了那魔物的名字——魔修飼養魔物成風,在上麵的花頭也特別多,替身魔不是等級名,而是作用名。魔修以己身魔氣喂養培育,關鍵時刻能夠替換己身的傷害,等於多一條保命之法。


  一般來說,低等的替身魔木楞呆滯,隻能轉嫁傷害,不能作為傀儡使用。這隻替身魔能與方無極過招,至少是金丹以上修為。


  可區區金丹,又怎麽敢在孤月山的地盤上搶人?嘖嘖,不知道是哪位魔君的手筆啊。


  正當眾人猜疑不斷時,玄真的船上出現了動靜。


  漆黑的船身上蔓延出星星點點的綠色,竟是一種不知名的苔蘚,正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著。堅實的木板因為被寄生了根係而蠕動起來,由內而外破裂著。


  方無極當即揮出一道星光,瞬間將船體炸了個粉碎。一個身著家常衣衫的女子跌出重圍,固然麵上沾滿塵屑,亦難掩天姿國色。


  眾人的目光瞬間意味深長。


  然而,玄真仿佛全然沒留意她是從自家船艙裏出現的,慢條斯理地誦了句佛號,波瀾不驚地說:“貧僧乃出家人,不愛女色。”


  與此同時,那個道門女修也並沒有如圍觀群眾想象的那樣撲向方無極的懷抱,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反而擰身前撲,木藤在她腳下盤結成橋,為之借力殺了個回馬槍。


  對手急急退開數步,躍身而上,破開頭頂的阻礙飛馳而去,懷裏露出玉盒的一角。


  方無極麵色頓變,想也不想就追上去。


  魔修固然衝動,卻不是傻瓜,有心人發現,眼看敵人逃跑,朱蕊的麵色卻緩和下來,似乎想說什麽,可隱晦地瞥了眼周圍後又忍住了。


  不少人目露貪婪之色,看來那玉盒裏有個寶貝,但奪走的是假的,真的還在這個女修手上。


  正好方無極被聲東擊西了,不如……就在多個魔修腦海中盤算著利弊時,已經有人搶先一步下了手。


  一道虛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海麵上,眾目睽睽之下,竟然沒人看清他是什麽時候過去的。朱蕊亦然,她滿懷憂色地看了眼方無極消失的方向,餘光掃著四周,渾身戒備,慢慢往後退。


  背後的襲擊驟然而至,沒有給她任何抵禦的機會,便以絕對的優勢製服了她,而後猛地墜入海底,眨眼間消失了蹤跡。


  半魔、天煞和玄真三人見此,不由微微一驚——以他們的境界,居然也感知不到那人的下落了。


  是誰出的手?

  三人隱蔽地打量著,各有思慮。


  不多時,方無極回來了,臉色不太好看,卻也沒什麽大礙。可當他看到朱蕊消失了的時候,神色頓時猙獰:“她人呢?”


  “回、回魔君的話。”僵屍侍女哆哆嗦嗦地從水底浮上來——剛才朱蕊消失的時候,她就跟著跳下去了——“被、被人帶、帶走了。”


  方無極的目光倏地沉了下來。


  他掃視著在場的人。半魔魔君事不關己,冷眼旁觀,玄真好似等著看戲的路邊閑人,等著下文,唯有天煞,不知想到了什麽,表情有點高深莫測。


  “找。”驚怒之下,方無極反而冷靜下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一幹屬下全部散開。


  方無極環視眾人,殘忍又狠厲地威脅:“誰敢動我的人,我和他沒完!”


  魔君的威壓之下,許多修為低的魔修承受不住,伏地顫抖。然則,更多的人隻是佯裝恐懼,暗中卻雀躍不已——能叫無極魔君動這麽大的怒氣,那個女子身上定然藏有什麽寶貝,說不定就是那化仙丹!

  一時間,不知多少人起了貪念。


  *

  宴會半道中止,但更大的盛宴正在黑暗中醞釀。


  朱蕊藏在船裏,靜靜地等待著結果。方無極身在魔洲,很清楚魔修們的貪婪和疑心,假如當時那個黑衣人帶走了玉盒,不一定有人會信,聰明人都會猜測這是否是一招賊喊捉賊,轉移計劃。


  但他們多設計了一環,叫人看出東西在她身上,而她又為人擄去,表演了個聲東擊西。那麽,大多數人會信他是上了當,寶物可能落入他人之手。


  不過這點猜測還不夠,接下來,方無極會用玉屑果,幫他們“證實”這個猜想。


  如此一來,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定然會少很多,化仙丹的傳聞也能順勢栽贓到天煞的身上,可謂是一舉兩得。


  方無極確實是個老辣的獵手,可惜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咚”,暗室的結界被強行破壞,守在門口的靈魔沒有堅持太久,慘叫一聲便重重倒在了地上。


  雲瀲的身形出現在室內:“四師妹,準備好了嗎?”


  朱蕊深深吸了口氣,握住了手中的血色竹笛。這是她最為拿手的一件法寶,由千年血竹煉製而成,堅硬無比,刀槍不入。


  她將竹笛橫在唇邊吹走。


  不聞樂聲響起,卻有許多尖尖的筍頭冒出地麵,化作一支支鋒利的箭矢,朝四麵八方疾射而出。


  雲瀲打開了袖中的魔盒。兩隻被困已久的血魔乍見天日,哪管是在何時何方,憑借本能向前撲去。


  血色的魔氣籠罩下來,仿佛一片散不開的紅雲。


  竹箭和魔物打做一處,把密室破壞了個幹淨,卻也偽造出難以識破的打鬥現場。


  少頃,朱蕊收手,任由雲瀲捉住自己的肩頭,帶離了此處。


  挪移術轉移空間不過等閑,眨眼間,她便從方無極安排好的安頓處到了舉辦宴會的島嶼上。


  遠處傳來喧嘩與激鬥聲。


  朱蕊凝視著那頭的動靜,不由問:“是那裏嗎?”


  “是。”雲瀲道。


  朱蕊咬住了下唇。她知道,方無極就在那裏,會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將玉屑果展露在人前,坐實了他擁有寶物的傳言,也將麻煩栽贓給了旁人。


  而後,他會以為大功告成,滿懷欣喜地去安排好的小船裏接她。


  可她不會在那裏,也不會再回孤月山了。


  月亮升了起來。


  島上的動靜越來越大,開始吸引各方人馬的注意力。


  朱蕊不禁問:“師父呢?”


  “那裏。”雲瀲搖搖一指。


  沉厚的雲層邊緣,有一點星光閃起,乍看還以為是某顆星辰。可是很快,那點星光就越來越亮,甚至超過了月的光輝。


  響徹天際的爆炸聲隨之而來。


  靈波震蕩,清澈的靈氣彌漫開來,在魔氣積聚的隕星島是那麽的明顯,幾乎不可能錯過。


  飛在半空的方無極渾身一震,驚愕地轉頭看去。


  清爽的靈氣如楊柳拂麵,輕輕掃過他的麵頰,叫他想起了舊日在中洲青龍城的往事。


  細雨霏霏,桃花紛紛,她在藥田裏忙碌。而他偽裝成失明的瞎子,暗中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從戒備提防,到信任動心,再到情根深種……


  低階的魔修遇到這樣清澈的靈氣,不像道修如沐春風,反而覺得痛苦難忍,仿佛走進了毒物裏,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


  方無極的手微微顫抖起來——怎麽會有這麽磅礴的靈氣?蕊兒的修為不過金丹,就算動用靈植,也不能將靈氣送到這麽遠的地方,除非、除非是……金丹自爆。


  金丹道修的血肉飽含靈氣,若是化作煙塵,便能孕澤一方,豐沛靈氣。


  不,這不可能!他明明將一切都安排好了,絕對不會是蕊兒!


  霎時間,方無極所有的盤算都忘了個幹淨,顧不得旁人會怎麽想,瞬移而去,想要一探究竟。


  然而,他隻能看到波瀾起伏的海麵上,飄著些許衣衫的碎片,一件破損的法器落在浪頭上,一下浮起,一下卷入水底。


  方無極隔空攝過,細細辨別。


  沒錯,這是蕊兒常用的防禦法器,能抵禦元嬰的攻擊。也許就是這樣,它才能在這麽強烈的爆炸中保留下來。


  難道蕊兒真的……方無極心如刀絞,畏懼那個說不出口的可能,幾乎難以思考。


  遠處,眺望的朱蕊感覺到心髒一下子收緊,麵上的血色褪了個幹淨。這應該是任無為利用她的法器和靈液偽造的效果,對於金丹修士來說,是唯一屍骨無存的辦法。


  明明得償所願,為什麽還這麽難過呢?她攥住了手心,心想,他還給了我定情信物……不對!

  “大師兄。”朱蕊驀然色變,“他在我身體裏放了什麽東西,也許能感覺到我的存在。”


  另一頭。


  天煞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這點靈氣雖然不少,比得上個金丹修士,但絕不是靈源爆炸的感覺。


  死遁,那個女修倒是聰明。


  隻不過,想這樣就逃脫他的手掌心,也太天真了。


  他緩緩起身,消失在了船艙裏。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