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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未紅迷路了一個多時辰, 終於在麵熟鬼差的幫助下找到了路,順利把殷渺渺帶去了鬼判殿。


  作為十殿閻羅之首, 鬼判殿不出意外威嚴端肅。還未進門, 高聳的屋簷和生硬剛直的建築線條就給了人足夠大的壓抑感。


  門口有個穿絳紫色衣袍的鬼差守衛,遞了文牒方才允許進入。


  殷渺渺見到了大名鼎鼎的秦廣王——這個封號是代代流傳下來的, 每一任都叫這個名字。他們受命於天, 得敕封後便能直接獲得鬼王層次的修為, 同時獲得漫長的壽命。


  作為代價, 他們的修為不能再進階, 亦不能隨意離開地府, 必須忠誠地履行自己的職務, 直到卸任的那一刻。屆時, 所有修為化為烏有,壽命走到盡頭,他們會和每一個普通的鬼魂一樣, 走向奈何橋, 轉世投胎。


  這一任的秦廣王不知是第幾任,外貌很符合世人對閻羅王的想象,四十來歲, 下頜蓄須, 國字臉虎豹眼,不怒而威。


  隻是他的修為不過鬼王,與殷渺渺等同,修士也不歸地府管轄, 故而二人見了平禮。


  “秦廣王殿下,幸會。”


  “素微真君,請坐。”


  雙方在偏廳裏分主賓坐下,隻是陰陽風俗不同,沒有茶水瓜果。秦廣王也沒有任何喝茶閑聊的意思,單刀直入:“今日請真君來,是有要事相商。”


  旁人直接,殷渺渺自然不搞迂回的話術,亦開門見山:“地府對轉生石遺失如何應對?”


  “轉生石乃幽冥之心,但並無實際用處,輪回一事由地府操持。”秦廣王當麵給予了肯定的答複。


  殷渺渺不是不信,隻是道:“若是真無一用,賊人何必處心積慮毀去?”


  秦廣王糾正她的說法:“無實際用處,不代表無用。”


  “願聞其詳。”


  “轉生石在奈河橋下,千萬年來,每一個投胎的人都要從上麵走過,是天地輪回的象征。”秦廣王的話頗為玄奧,“就好比陽間清晨,天地間的第一縷微光,雖弱,卻是驅除黑暗的明光。”


  殷渺渺微微點頭,有點明白了。清晨的第一縷光是很多陣法、丹藥、符籙都需要用到的材料,哪怕再弱,但有強烈的象征意味,能將除魔類的法術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象征意義這種東西,玄之又玄,轉生石本身沒有用處。可它具有特別意義,那麽在某些時候,就能起到獨一無二的作用。


  想來這應該就是岱域的目的所在。


  她問:“那麽,轉生石的意義在於幽冥?”


  “非也。”秦廣王沉聲道,“世界分陰陽,轉生石乃幽冥之心,是為……陰極。”


  殷渺渺眼皮子狂跳:“陰極?原來如此。”


  陰陽五行,岱域的手筆一如既往地大,直指十四洲整個世界。她不由驚疑:他們是為救世而來,在十四洲興風作浪又有什麽好處?能夠將本方的氣運奪取給岱域?還是像修真小說裏杜撰的那樣,靈氣枯竭,想要盜取靈脈?

  殷渺渺胡亂做了些猜測,卻都因為缺少最重要的一環而無法細究。她幹脆不去想了,直接問結果:“可有補救之策?”


  “唉。”秦廣王莊嚴的麵上露出一絲無奈,“尚無。”


  轉生石沒啥實際用處,千萬年來一直躺在橋底下,沒人(鬼)多看過一眼。地府做夢也沒想到西方鬼帝居然會偷這玩意兒,從沒放在心上,這會兒乍聞此事,多少有點應對失措。


  殷渺渺把無語隱藏在微笑下麵:“是否有代替之物?”


  秦廣王沉吟道:“幽冥乃是輪回之地,要說有什麽象征,非我生死簿莫屬。”


  最初人出現的時候,沒有生老病死又十分能生,導致了人口爆炸,使得天道改變了規則,創建輪回的製度。從那以後,凡人生死有數,依照在世時的善惡決定來世的投胎,凡間至此恢複了秩序。


  秦廣王手中的生死簿,便是寫著每一個凡人的生死壽夭。若說有什麽能同樣能代表陰間創立的根本,也就是生死簿了。


  殷渺渺低頭思索起來。


  她要引出岱域的人,必須有一個具有說服力的誘餌。生死簿看起來是個不錯的道具,但轉生石已經沒了,若是生死簿再出個差池,地府必定大亂。


  冒險是要冒的,但求穩亦很重要,不能自亂陣腳……她忖度少時,將計劃全盤托出,問道:“閣下可有良策?”


  不管秦廣王本人怎麽想,圖謀轉生石,毀掉冥界的象征,就是地府的敵人。他的態度非常明確:“有一物許能一試。”


  “何物?”


  “迷湯泉眼。”


  地府有三個有名的東西:生死簿、奈何橋、孟婆湯。


  和凡間傳聞不同,使人忘卻前塵的迷湯並不是由孟婆熬製,與生死簿一樣,乃是天賜的泉眼。其湯能洗滌魂魄,帶走一切記憶和煩惱。


  假如說有什麽是能和轉生石的地位相媲美,那便隻有稍遜一籌的迷湯泉了。


  殷渺渺心知很多事最忌諱的就是外行領導內行,她對地府了解不多,質疑無益,幹脆便道:“閣下說可以,那便這麽辦。”


  她爽快的態度博得了秦廣王認可,他微緩麵色:“迷泉無法挪動,地點須設在地府之中。”


  “這是自然。”殷渺渺欣然頷首,地府算是官方機構,有陰兵鬼差和黃泉在手,絕對占有地利的便宜,“若是能夠活捉對方,少不得還要借貴地的東西用用。”


  地府號稱有十八層地獄,其數目遠不止如此,各殿還配有小地獄,論起刑罰之地,恐怕哪裏也比不上這裏。


  二人達成共識,繼續商量細節問題。


  數個時常後,計策定下。殷渺渺歇了口氣,轉而問起另一件關心的事來:“幡塚山當如何?”


  秦廣王不打官腔,直言不諱:“五方鬼域獨立在外,與地府井水不犯河水。”


  殷渺渺不由可惜。西方鬼帝已經沒有了任何利用價值,死亡的陰影下,他最痛恨的絕對不是指出一條明路的屍魔,而是壞了他好事的她和劫命、千嬌。


  說句大實話,鬼帝死了對她更有益處,否則叫他緩過氣來,倒黴的就是她了,再得罪一個化神可不是好玩的。


  然而,殺心雖有,卻無手段可用。唯一認識的杏未紅以鬼將修為權鬼王之職已是勉強,不可能再有其他動作,隻能想想就放在一邊,不去理他——萬一鬼帝自己翹辮子了呢?

  殷渺渺暗中祈(zu)禱(zhou)了一聲,又問:“此計變故甚多,若有變數,我該如何聯絡?”


  “我予真君一份客籍就是。”秦廣王說幹就幹,翻過掌心,一隻粗豪的黑木毛筆便出現在他手中,杆子上鐫刻著閃閃發光的金字。正是地府閻王的標配法寶,判官筆。


  法寶無須蘸墨,揮筆即成書,一道烙印便落在憑空出現的木牌上。秦廣王將腰牌遞給她:“三年為期,汝可自由出入地府。焚以香火,便可召出鬼差傳話。”


  “好效率,好製度。”殷渺渺讚了聲,小心收了起來。論理,今日的會麵已經結束,但她回仙椿山莊也是閑著養傷,便試探著問能否在地府裏走一走,熟悉一下環境。


  秦廣王以為她是想為埋伏做準備,爽快地答應了,還命一鬼差帶路。


  殷渺渺謝過他,興致勃勃地開始了參觀。


  第一站就是鬼判殿裏右側的高台,此處設有一鏡,名為孽鏡台,一照便能看出在世間所行的善惡,以此決定是去投胎還是去受罰。


  殷渺渺問鬼差:“倘若我去照一照,可能見是非功過?”


  “真君已超脫俗世,不在鏡中。”鬼差答。


  她甚為可惜。


  之後的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等閻羅掌管的皆是地獄。殷渺渺對受刑並不感興趣,便說直接往奈何橋去。


  奈何橋設在第十殿轉輪王下,幽冥沃石外。殿裏有鬼差在忙碌,核實絡繹不絕的亡魂,看看是否已經贖清了罪過,允許投胎。


  殷渺渺停步不走,圍觀了一出官司。內容很簡單,有一婦女說不肯投胎,因為她是被一個男人害死的——他巧舌如簧,引誘了她與之偷歡,說會來娶她,然而並沒有。女子則被父兄發現和人私定終身,失去了清白,被家裏人用麻繩勒死,報病而亡。


  那個男人則金榜題名,娶了恩師的女兒,雙喜臨門。女子說她寧可不投胎,也要殺了負心漢。


  杏未紅聽著懵逼:“殺了她的是父兄,為何要娶那個男人的性命?”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父母殺子女,理所應當。”鬼差代答,“男子負心,毀其貞潔,待陽壽盡了,自有懲罰。”


  殷渺渺不由冷笑一聲。


  鬼差頓時噤聲。


  她問:“十裏不同俗,凡間各國亦有不同的律法。我很好奇,地府所謂的善惡賞罰,是天定還是人為?”


  這鬼差能在秦廣王身邊當差,自然有點本事,當即答道:“據小人所知,天地定輪回,功過善惡,皆由閻王評判。”


  殷渺渺勾起嘴角:“怪不得方才孽鏡台下,輕生者亦受懲罰,原來還是以人治人。”


  父母不受罰,自殺者要受苦。明明男人的錯是背叛感情,卻要為兩情相悅的交合而受罰,隻因貞潔之說……如此種種,分明都是人的倫理道德。


  地府就是個以人治人的人情地,輪回才是天地的法則。


  嗬,人逃不過生死也就罷了,居然死後也要受陽間觀念的批判。


  人力有窮時,世道不由己。恍然間,殷渺渺想起了自己對卓煜說過的話。就算貴為帝王,亦要受到世界的束縛,不能真正的遵從本心。


  唯有修道,唯有跳出紅塵,才能夠擺脫種種加之在身的枷鎖,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霎時間,她心神洞明,道心更堅定了幾分。


  而後的參觀已無多少意義。她看到了傳聞中的三途河,假設說黃泉是地府的護城河,那麽這條河流就是貫穿了地府的各個角落,河上有個老叟撐著船槳,慢悠悠地沿著水流而下。


  鬼差說這是擺渡人,身份成謎,隻知道各殿閻羅都對他頗為敬重,不知是何來曆。


  三途河上就是奈何橋。


  橋的外表平平無奇,以青石壘成,表麵布滿了時光的痕跡,一個個鬼魂喝了鬼差遞給的迷湯,渾渾噩噩地走上橋,走入混濁的彼岸。


  這就是生死輪回,同花開花落一年四季一樣,皆為天地秩序。


  殷渺渺立在橋頭靜靜遙望,似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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