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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沉默後, 劫命下了決斷:“不能讓鬼帝得手。”


  赤手空拳製服天魔,至少需要三個元嬰修為。來時, 屍魔與他們一道出手, 才將天魔安置在此,如今他人不在, 僅憑借他和千嬌, 全身而退沒問題, 卻保不住陌洲的諸多手下。


  雖然魔修通常不把旁人的命當回事, 然而戰爭狀態下, 一下子損失了這般多人手, 他和千嬌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更莫論天魔是魔帝之物, 損失不起。


  相較而言, 不如去對付鬼帝。


  千嬌細細回憶了下方才的場景,聲音略微緩和:“來的隻是一個分身。”


  劫命有幾分不屑:“也許就隻剩這一個分身了。”


  他對鬼界也有幾分了解:五方鬼帝中,勢力最強大的是中央鬼帝, 東方桃止山的鬼帝失蹤已久, 下落不明,北方和南方一穩一亂,都在可控製範圍內。


  唯有西方幡塚山的鬼帝壽元將盡, 惹得下頭的鬼王異動頻繁, 近百年來出了不少亂子。先前,他雖以雷霆之力擺平謀亂,卻無法延緩死亡的腳步,鍥而不舍地尋找續命之法。


  黃泉含有神力不假, 但同樣非常可怖,會為之所誘惑,反而證明西方鬼帝快不行了。


  化神和化神之間也是有區別的。


  量他現在也不敢貿然離開鬼界,派來的分身實力強不到哪裏去,他與千嬌聯手,未必沒有希望。


  千嬌比他多一重顧慮:“若是觸怒了他,怕是不好收場。”


  “他怕死。”劫命一針見血,“修為越高,越惜命。”


  低階修士一無所有,所以敢殺人奪寶,敢冒險探索遺府,一次成功,十倍之利。然而,元嬰、化神修為已高,無論到哪裏都能混得不錯,長生才是他們最終的目的,不到萬不得已,誰都不會拚命。


  鬼帝快要死了,延續壽命才是他的唯一目的,而非用盡最後的力氣,消滅兩個元嬰魔修。


  劫命相信他就算再惱怒,也不敢本體出幽冥,寧可賭一把。


  千嬌皺眉思索片刻,想著若是天魔失控,自己和劫命不僅撈不到分毫好處,還有可能失去一切,也點頭應下:“好,我等速戰速決,莫要叫人發現端倪。”


  他們和鬼界的矛盾一旦讓道修知道,斷一臂膀不提,還要為對方增添助力,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然而,此時此刻,殷渺渺已經到了埋骨之海。


  黃沙遍地,由東向西,日光逐漸暗淡,氣溫也降的厲害。蓬鬆的砂礫時不時隆起一段,潛伏在下的妖獸正在進行看不見的狩獵。


  這是一個看似荒蕪寂靜,實則暗流洶湧的地方。


  她想起了當年的黑沙暴。


  數百年前,她失憶流落陌洲,認識了逃婚的向天涯、文茜等人。他們被四大家族追殺,最後逃到了埋骨之海,利用地利困住了追兵。


  但很不巧,她和向天涯遭遇到了傳聞中的黑沙暴。


  三十三天的黑沙暴後,他們遇到了能編織幻境的蜃妖。也是在這裏,她得到了蜃妖的魂珠,融入後意外獲得了幻象金瞳的神通。


  這段經曆已經足夠離奇,誰知還不夠。


  鬆之秋居然認為,傳聞中的陰陽交匯之處,黃泉眼所在,就在這裏。


  不是不可能。


  埋骨之海下有著數以萬計的地下河道,換言之,千萬年前,此處應當不是荒漠,而是水源之地,與傳聞中關於黃泉的記載相吻合。


  她還記得一件事。


  地火。


  它曾說過,原來這裏有很多很多的水,人類不喜歡,就像上天祈求。於是,它出現了,將所有的水都燒幹,終於將此地變成了荒漠。


  這話看著沒有問題,可仔細想想,卻頗為玩味。


  人類為什麽會嫌棄水太多?靠水吃水,一個水源就能養活一片人。除非這水不是正常的水,而是沾染了黃泉之力的惡水。


  真有意思。冥冥之中,仿佛有什麽串成了一個圈。


  “我這次來這裏,是不是也是天意呢?”殷渺渺自言自語。


  呼嘯的風揚起漠漠黃沙。


  她的身影旋即消失在光影裏,耐心地等待起來。


  半日後。


  劫命和千嬌趕到了這裏。


  埋骨之海的沙漠層厚逾千米,元嬰修士全力之下,倒不是不能擊穿,隻是這樣必然會有極大的動靜,不便暗中行事。


  因此,在運來天魔之前,魔修就秘密修建了一條通道。


  隻見劫命與千嬌立於一處沙丘下,周圍的沙子就逆著風向流動起來,緩緩向下滲去。兩人順著沙流沒入了黃沙之中,耳畔是高速流動的砂礫,它們快速旋轉著,像是一個中空的鑽頭,直直鑽向目的地。


  小半個時辰後,沙漠鑽頭的速度慢了下來,倏然分散。


  二人踏入了河道,形影分毫不漏,迅速掠向天魔所在。


  人尚未到,異動已生。


  磅礴的魔氣從河道深處噴湧上來,恍若決堤的河水,一遇到劫命和千嬌,便好似聞到了花香的蜜蜂、嗅到了湯水的螞蟻,前仆後繼地淹沒了他們。


  劫命罵了句髒話,反手便是一刀斬去:“要我說就不該用這玩意兒,搞不好就要反噬。”


  魔修養魔物成風,幾乎十個魔修裏八個有飼魔,但他素來看不慣這些,認為都是“小道”,道魔雖然殊途,卻同樣需要踏實的修煉。


  過分倚仗外物,遲早會養虎為患,遭到反噬。


  千嬌沒接茬,紗網下的麵孔迅速變幻,五指微張,掌心裏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漩渦,魔氣一湧到她身邊就被吸入其中,反哺自身。


  劫命冷笑一聲,足下發力,紅光閃爍,一馬當先衝了過去。


  天魔行事依靠本能,如今隻是派出魔氣四處吞噬,可見還未徹底脫離原位。他們還有時間解決這個意外。


  十息後,他與鬼帝的身外化身打了個照麵。


  魔蟲的眼睛構造與人類不同,對顏色並不敏感。千嬌在千裏之外,看到的是一道薄薄的剪影,宛如影魅,實則不然。


  出現在劫命眼簾中的紙人十分精美,頭戴冠冕,垂落的紅色珠子顆顆分明,衣飾線條流暢,花紋完整,有暗有亮,乍一看去,同真人無異。


  隻有那張臉是紙人的模樣,兩個洞是眼睛,一個半月是嘴巴。


  “我道是誰,原來是幡塚山的貴客。”劫命手持血月刀,餘光瞥了眼周圍的動靜。


  不遠處,黑氣湧動,魔氣翻滾,極不穩定,隨時會脫離桎梏——天魔乃是天生的魔物,實力非凡,但化神在巔峰狀態不說一招秒掉,三招之內也必然能控製住。


  可鬼帝沒動。


  劫命心中大定,不陰不陽地問,“不知閣下到此,有何貴幹啊?”


  “黃泉在此,緣何欺瞞本座?”紙人的嘴巴一張一合,鬼帝的聲音從幽冥深處傳來。


  劫命把鍋甩得一幹二淨:“在下聽不明白您的意思。魔洲與幽冥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閣下卻傷我魔門,莫不是要與我等為敵?”


  鬼帝冷笑:“少和我裝腔作勢,爾等答應本座尋找黃泉,如今卻將其隱藏起來,嗬,莫不是覺得幽冥的路真的就這麽好走?”


  “誰答應的,閣下就去找誰。在下奉魔帝之命,照看此魔,其餘的事,恕我一概不知。”劫命先前和公孫霓裳動手,斷了一臂,實力略減。要是能夠不動手就把事情解決自然最好,因此馬上搬出了與之分量相當的魔帝。


  不出所料,聽說天魔是魔帝飼養的魔物後,紙人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猶疑。少頃,淡淡道:“既是如此,你帶著它離開此地,我便不再追究此事。”


  居然已經衰弱到連和我動手都不願意的地步了。劫命詫異之餘,又有壓抑不住的興奮,若是能斬殺化神的化身……不,化神畢竟是化神,隻要有一化身尚存,就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大事為重,不可冒進。他暗暗警醒,口中道:“此乃魔帝之物,我等並無驅使之力,還望見諒。”


  劫命說著,手臂看似自然下垂,實則蓄勢待發,以備不測。


  果然,鬼帝縱然虛弱,寧可多費唇舌也要節省實力,卻依舊有化神的實力與傲氣,見他推脫,冷哼一聲,陰風平地而起。


  霎時間,溫度驟然下降。


  劫命看到腳下冒出了一個又一個透明的身影。他們的五官已經模糊,像是久經風雨洗刷的岩石,身形高矮不定,披著厚重的鎧甲,有人握搶,有人拿盾,看到目標便齊齊看過來,詭異又駭人。


  魔修也有驅使怨魂的,但無一不是哭嚎不止,戾氣衝天,哪裏像這支隊伍,雖然人數不多,卻令行禁止,最低也有築基修為。


  這就是傳聞中的陰兵。


  唯有受到敕封的鬼帝,才能驅使這支奇異的隊伍。


  劫命眼中異彩連連,不退反進,血色的彎刀毫無阻礙地割裂了最前麵的陰兵。他們的身影如煙霧消散。


  然而,鬼修鬼修,修的是魂,不是身。


  煙霧流淌到腳下,溢散到陣隊後方,如行雲流水緩緩重塑。而在第二排手持長槍的陰兵麵無表情地抬手,狠狠刺出。


  陰氣、煞氣、殺氣、戾氣。


  凝在一起,勢如破竹。


  雙方雙兵相接,居然一時不分勝負。


  劫命眼中不由露出三分愕然。


  他是武修,哪怕修的是魔氣,也是武修。最初習招式,而後悟出其意蘊,求的是合道的精妙。


  可陰兵不然。


  他們已是亡靈,神智就如那麵貌,在時光中漸漸模糊,記不清自己是誰,也記不清從哪裏來,唯有戰意留存。


  與其說是人,不如說隻是一股殺意。修為低又如何?千軍萬馬一出,無數“意”疊加,不比劫命的差。


  因而,修真界中,高階修士視低階修士如螻蟻,陰兵卻是個例外。


  劫命看到那些被自己一招斬斷的陰兵,已然恢複了原有的身形,繼續補充到隊伍中來。


  源源不斷。


  殺意不散,陰兵不死。


  他舔了舔鮮紅的唇角,戰意高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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