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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清晨。


  和煦的陽光從竹簾中照進來, 斑紋條條,好似光作的翠竹, 在室內搖來晃去。窗外有鳥鳴, 有風吟,熱鬧極了。


  葉舟躺在榻上, 整晚都沒有睡著, 但閉著眼, 不敢睜開。因為枕邊人的香氣和柔軟的觸感, 讓他顫栗卻又不知如何應對, 隻好閉著眼, 唯有閉著眼。


  “天亮了。”她笑意盈盈地叫他, “醒醒。”


  他懷疑她知道自己在裝樣, 可既然不曾戳穿,他便也假作被她叫醒,慢慢睜開了眼睛。她穿著薄如蟬翼的月白色寢衣, 極透膚色, 衣袖垂滑在他的身上,冰涼得像是露水。


  昨夜的事如在眼前,然而竟是什麽細節都記不起來了。他慢慢撐坐起來, 下意識地回避什麽, 視線不敢落到她身上,隻能流連於帳子的花紋。


  殷渺渺忍不住笑出了聲。


  昨天一整夜,他都不敢看她,更不要說其他接觸, 隻是承受忍耐,連喘息都不敢太重,拚命克製,被動到不可思議。


  她撫著他的麵頰,柔聲道:“看看我。”


  葉舟定了定神,抬眸看她。淡漠的陽光渡在她美好的身軀上,一切清晰可見,恍若精美朦朧的玉雕,牢牢吸引著他的視線。


  “這還差不多,你不看我,我還以為你不想看我。”她迤迤然下榻,一揮袖,搭在衣架上的法衣便自動飛過來,精準無比地套在舒展的手臂上。


  葉舟低聲道:“我不是……”


  她勾了勾唇角,遞去盈盈眼波。而後卷起簾子,推開窗戶,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就飛進來:“早上好!”


  “你怎麽起這麽早?”殷渺渺摟著小鳳凰,還能聞到它身上露水的氣味,“昨天沒睡好嗎?”


  “等花花開。”它叼著一朵曇花放到窗台上,神氣活現地說,“我最喜歡的花花開了,香香的。”


  殷渺渺親了它一口:“給我的嗎?”


  “嗯嗯。”


  她就順勢插在了白瓷瓶裏。


  葉舟穿好衣衫出來,視線在花上定格:“晨煙曇……壞了!”他顧不得解釋,奪門而走,直奔曇花叢。


  好幾朵曇花都謝了,隻有兩三朵未開。


  他鬆了口氣,還有兩朵就好。這是煉製療傷類丹藥的良品,多收集一些,等到西洲的同門回來,就可以對症煉藥了。


  屋裏。


  小鳳凰歪著頭:“舟舟好急哦,這朵最好看的我已經摘了呀。”


  “是啊,這種時候才知道急。”殷渺渺又親了它一口,“我們一起吃早飯好不好?”


  它學會點菜了:“我要吃草莓靈乳糕。”


  “看來新來的小廚娘,很得你喜歡啊。”殷渺渺笑了。


  最近,白露峰來了個負責做飯的雜役弟子,是小鳳凰親自去挑的。白白瘦瘦的小姑娘,做飯卻是一把好手,還時不時搗騰出一些前所未見的小點心,滋味都很不錯。


  草莓靈乳糕就是小鳳凰最喜歡的點心,類似於奶油蛋糕,香甜柔軟,它時不時就要吃一個。


  “那我和你吃一樣的好了。”她鬆了手,“一會兒叫她直接送上來。”


  小鳳凰很樂意承擔起點菜的“重任”,歡快地飛走了。


  半個時辰後,早點就做好了,還配有解膩酸甜的靈果茶。


  殷渺渺才動了一筷子,傳訊紙鶴就飛過來,拂羽的聲音響起:“師姐,他們到了,在懸壺院。”


  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她燒掉傳訊符,表示自己知道了。


  吃過早飯,看完各個駐點傳來的最新消息。日上三竿,她將手頭上的事務暫且擱置,動身去懸壺院探望病號。


  院子裏站著很多探病的弟子,他們都被拂羽趕了出來,眼巴巴地看著。


  殷渺渺搖頭趕人:“都杵在這裏做什麽?等病人好了再來探望也不遲。”


  她素有威信,眾人麵麵相覷,都不敢反駁,行禮退走。


  “可算是走了。”拂羽鬆口氣,不等殷渺渺發問,便主動道,“師姐,他們身上多灼傷,情況不容樂觀。”


  灼燒?火係法術?

  “我看看。”她抬步走了進去。


  傷患的症狀很相似,也沒什麽感染的危險,懸壺院就把他們全都塞進了一個大屋子裏,一人一個竹榻,繃著白色的紗帳。


  造型很奇特,殷渺渺多看了兩眼:“這就是醫帳?”


  這幾年,拂羽一直在研究如何在戰場上救下更多的人。他發現,一個醫修的能力再強,也隻能救一個人,因此轉而鑽研如何普及醫療,醫帳就是他拿出的第一個作品。


  “是。”拂羽解釋道,“安神竹清涼解毒,鎮定心神,蛛絲帳能阻斷毒氣蔓延,減少靈力消散,再加個簡單的聚靈陣,就能保證傷患有個穩定的環境。”


  戰場的環境非常惡劣,修士受傷後,大多尋不到幹淨的環境休息。然而,糟糕的環境(比如魔氣殘留、毒瘴叢生等等)會加重病情,有些人最初的傷情並不致命,後續惡化才造成了死亡。


  假如能夠有一個安全清爽的環境療傷,就能大大提高生存率。而醫帳的用料雖不算廉價,但可以反複使用,性價比很高。


  這是第一批作品,他拿到後轉手就拿新病人做了實驗,目前看效果還不錯。


  殷渺渺大為讚許:“好極了。”


  拂羽笑了笑,謙遜道:“算不得什麽,師姐來看看他們的傷。”他挑了傷情最重的南陽,掀開他的衣衫:“這是相當厲害的火焰,杜師妹試圖用水訣祛除,卻是泥牛入海,毫無作用。”


  “南陽?”殷渺渺辨認半天,才認出這個渾身燒傷的家夥是誰。他已經完全看不清五官了,臉上、身上、四肢上,都是紅腫凝結的燒傷痕跡,像是脫了漆的木雕。


  他意識清醒著,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殷渺渺鎮定地微笑:“這下扯平了,之前你們看到過我那麽慘的樣子,這回輪到我看你們了。”


  南陽忍不住笑了,模糊地說:“對不起。”


  “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她安慰。


  他搖搖頭,把揣在懷裏的小家夥拎出來,艱難地說:“為……救我……受傷……對不起……”


  殷渺渺接過來,驚異地皺眉。


  眼前這隻裸露著皮膚,背上結著大片傷疤的小家夥,不是別人,是離家出走已久的小穿山甲。它還活著,但幾百年來長出的鱗片都化為烏有,唯有脖子附近還有幾片殘存,看起來可憐極了。


  “對不起。”南陽又說了遍。


  “和我說什麽對不起呢。它是自願救你的,朋友救朋友,哪裏需要道謝。”殷渺渺輕手輕腳地將小穿山甲放在一邊,正色道,“先讓我看看你們的傷吧。”


  他點了點頭。


  殷渺渺將手虛虛按在他的傷上,感受上麵的靈力。


  很詭異。


  火焰是蒸騰的,靠近就能感覺到那股不斷往外冒的力量。可是這個傷口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冰凍的岩漿,殺意騰騰,流動內收。


  怪不得醫修拿這傷沒辦法。


  尋常情況下,治療火傷有兩種辦法,激發殘餘之力,等待消散後再行治療,或是以水相克,祛除隱患。但這些火焰是封閉的,不散發出來,傷口就怎麽也好不了,力量由太過霸道,不是杜柔的法術能夠抗衡的。


  拂羽關切地問:“如何?”


  “我試試看。”殷渺渺翻轉手腕,紅蓮落於掌心。她在花蕊處點了點,燃起一朵紅蓮之火。


  地火和焚靈火融合後,誕生了紅蓮火,威力極強。但若是要單獨使用焚靈火的能力,又遠不如從前方便,必須借用紅蓮的控製力操縱。


  殷渺渺閉上眼,微微旋轉蓮花。


  幾根細小的藍色絲線自花蕊處搖曳而出,落到了南陽的傷口上。封閉的火力像是被戳了個洞的冰層,顯露出底下流動的火焰之力。


  一縷綠色的火焰被藍色的絲線吸了起來,綠色緩緩漫上藍線,引入蓮花之中。


  紅蓮能夠掌控地火,自然也可以封存綠色的火焰。它看起來有些不甘,試圖脫離掌控,但失敗了。


  第一次成功後,後續就簡單得多。蓮花中散出許多的藍色絲線,沒入傷口中,徐徐吸納著綠焰。


  一刻鍾後,她收了手:“再來看看。”


  拂羽不用看就知道大為好轉,連聲道:“師妹,給南陽清理一下傷口。”


  “好。”杜柔凝水成刀,“忍一忍。”


  “唔。”


  水刀割掉壞肉,凝結傷口。


  拂羽喂他吃了顆上品的回春丸:“好好休息,明天再看看。”


  南陽點點頭,閉上眼睡了。


  殷渺渺繼續給其他人療傷,發現個別人傷勢不重,但精神依舊不太好,好像十分乏力的樣子,心中一動:“神魂有損?”


  “是。”謝雪給出了肯定的答複,“手腳有些不聽使喚。”


  她傷在左臉和左臂,理論上不妨礙用劍,但對戰時,劍招有細微的偏差,注意力也沒有平時來得集中。


  殷渺渺看她情況尚可,一邊治療一邊道:“同我說說吧,你們遇到了什麽?”


  謝雪想想,從到達陌洲的那天說起。


  衝霄宗和陌洲的聯係點,就在於小天義城——原名曹城,當年曹家為了在四大家族的夾縫中求生,主動獻給了天義盟。而後,天義盟的各大門派入駐,輪流在陌洲招收弟子。


  在他們到達的一月前,衝霄宗駐小天義城的據點就發來密信,說小天義城已經成為魔修目標,各大門派準備暗中撤離,十分危急。


  以及,陌洲的魏、季、盧、謝四大仙城中,魏、季早已淪陷。謝城爆發了一場大戰,有個鬼修動用了黃泉幡,波及甚廣,整座城池毀於一旦,唯有最南邊的盧城憑借著複雜的地形,暫時還在道修的掌控內。


  眾人原本打算降落在小天義城,聞此隻好改變主意。


  公孫霓裳覺得盧城目標太大,魔修肯定密切關注著,在此地降落,容易暴露行蹤,故而將降落地點選在了附近的廖城。


  理論上來說,沒有人能聊到她選了這個降落地點,可就在他們登陸的當天晚上,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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