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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麵對這個難題, 殷渺渺沉吟許久,給出的依舊是舊時的答案:“明鏡台。”


  “何解?”


  “明鏡照虛影。”


  鏡中的倒影, 看得見模樣, 卻又不是真正存在於世界上的東西。感情亦是如此,發於本心, 存於本心, 與客觀存在的事物不在同一個維度。從存在上來說, 情既是客觀的, 又是虛幻的。


  也正是因為這似真非真, 似假非假的特性, 所以客觀的規律無法影響感情, 使得它具備了超越生與死, 過去、現在與未來的能力。


  “此其一也。”她又道,“其二,明鏡映我心。”


  情是一麵鏡子, 映照出一個人真實的模樣, 好的壞的,溫柔的狠厲的,霸道的容忍的, 全在情感中體現得淋漓盡致。人可以用甜言蜜語、虛情假意來蒙蔽別人, 但情發自於本心,騙不了人。


  所以,情,可以讓人認識真正的自己, 了解真正的自己。


  “其三者為何?”


  “明鏡如止水。”


  心如止水,外物不擾。換成前世人盡皆知的雞湯,那就是愛情讓人有了軟肋,也有了無堅不摧的盔甲。情意在身,人便會化作磐石,無論遭遇怎樣的風吹雨打,都不改其誌。


  她和慕天光雖然已經分手,但情意不減,今後的千百年時光,他們都會以比過去更堅定的信念走下去。


  他微微頷首,又問:“還有嗎?”


  殷渺渺便道:“明鏡在胸,以心比心。”


  世人常以“胸有懸鏡”在比喻洞察人心,明察秋毫。然而,人心隔著肚皮,如何洞若觀火?答案是,以情共情。


  人人皆有情,能以己身之情,度他人之意,便能洞曉世事,將心比心,做到“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


  他的唇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這原是花鏡的意義所在,但你已在第一重的情鏡中便有所得,很是不易。”


  殷渺渺一怔,繼而失笑。


  回頭思索第二關的花鏡,其實很容易想明白,裏園考驗的不是解謎玩遊戲的能力,也不是實力的高強,而是對他人是否存有同情。一個隻顧念自己的意願,無視他人痛苦的人,無法真正領悟情的境界。


  情意能夠超越自我,福澤他人,那麽,此情就不再是“小情”,而是具備了更深層次的意義。


  巧合的是,她在第一關的情境裏,因為自己求而不得,婚姻不能自主而痛苦,便希望其他人不必受其困擾,一力主張改變,已經暗中吻合了惡之花的考驗。


  許是如此,那時才會有所感應吧。


  “還有嗎?”他又問。


  有了前麵的提示,最後的答案昭然若揭。殷渺渺答道:“推己及人,再愛蒼生。”


  “很好。愛一人,為私情,愛親友,為通情,愛蒼生,為至情。”他讚許道,“有情一道,你已登堂入室,無需我再多言了。”


  殷渺渺輕輕呼出口氣。


  毫無疑問,她之前感受到的天啟,指的就是鯖魚幻境——三輪幻境體悟下來,她看清了自己的內心,明確了追求的“道”,不知不覺間,屏障已碎,心境明朗,通透無暇。


  隻是說來好笑,很多事她早就在做,卻尚不自覺,怪不得古人會歎“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第一個問題,我們已經論完了。”他凝視著她,“你可還要繼續?”


  她不由微微詫異,還有後續?又興奮起來,痛快點頭:“自然。”


  他便問:“最後的幻境裏,最後你緣何放手離去?”


  “人的命運,應該交由人自己掌握,無論是個人,還是種族,都是如此。”


  “有意思的想法。”他的表情頓時變得意味深長,“我記得凡間有個說法,將人皇比作天子。”


  “是。”


  “你可曾想過,或許,帝王看其子民,與天道望著芸芸眾生有幾分相似。”


  殷渺渺沉吟道:“應當不同吧。帝王依舊是人,所以他既可以體會到人的痛苦,從而憐憫世人,也會因為人的私情,做出不公平不理智的判斷。”


  “天不是如此?”


  “自然。”


  “那麽,以你之見,天有情,還是無情?”他如是問。


  這是個難題。她思忖少時,慢慢道:“都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原無有情無情一說,但世間萬物生長,有生有死,該是有情的。”


  他笑了:“不是天有情,是你有情。”


  殷渺渺怔忪片刻,想起慕天光所悟的易水劍,扯扯嘴角:“那是我錯了,無偏無愛,便是無情。”


  “不,你說對了。”他似是陷入了回憶,“許久以前,我也認為天道無情,神祇輝煌一時,終究隕落,蜉蝣朝生暮死,亦是一生,人與螻蟻,並無區別。可是我錯了,天道無情卻有情。”


  “什麽?”


  “上天不偏愛任何一族,神死了,還有仙,仙沒了,還有人,此謂無情。可來來去去,萬物更迭,終歸有生靈在世,如你所言,此謂有情。”他遙望著遠處,輕輕搖頭,“祂生於天地,怎會不愛世間呢?可惜,天若有情天亦老。”


  殷渺渺聽得懂他說得每個字,也理解他所說的意思,老實說,並無驚人之語,甚至有幾句都是老掉牙的俗話。


  可不知怎麽的,她心頭狂跳,仿佛窺見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你害怕了?”他笑。


  她不禁抬手按住胸口,仿佛這樣就能讓心髒跳得不那麽快:“你是誰?”


  “悟道之人。”他凝視著她,“朝聞道,我便死了。”


  殷渺渺的麵上露出幾分狐疑:“很多人都對我說過這句話。”


  “哦?”


  “我問他們,秘境是什麽,無人願意告知。”她腦海中閃過許多紛亂的念頭,思緒混做一團,“隻是對我說,朝聞道,夕便要死了。”


  “你修為尚低,不是知曉的時候。”他不像其他人那麽忌憚,閑閑道,“但你走到這裏,遲早會知道一切。”


  殷渺渺問:“知道什麽?世界的真相?終極?”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大道殊途,殊途同歸。”他緩緩道,“無論是有情、無情還是忘情,最終都會走到一個終點。”


  殷渺渺並不奇怪他的這個說法,但先前說的事勾起了她的好奇心,遂問:“我不過是好奇秘境的來由,這都與此有關嗎?”


  “有關。”他沉思了會兒,點撥道,“很多事,我不能直接告訴你,能夠說的,我方才都已經說過了。待時機成熟的時候,你們自然會得到契機。”


  “我們?”她疑竇。


  “你們。”他耐人尋味。


  她低頭琢磨了會兒,問道:“什麽契機?”


  他斟酌了番,一笑:“這倒是說了也無妨,九重塔,所有的答案,都在那裏。”


  殷渺渺再也沒有這般吃驚過:“九重塔?!”


  “你聽過?”


  “是。”


  “比我想的早。”他略顯意外,“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殷渺渺心裏有了些朦朧的猜想,一字一頓道:“此界當有大劫。”


  他笑了笑,未置可否,隻道:“你是有緣人,不必擔心,順其自然就可以了。”


  殷渺渺點頭:“我明白了。”


  “很好。你過來些。”他招手示意。


  她便探過身去。


  他雙指並攏,在她額前輕輕一點:“幻境考驗人心,不尋傳承,但難得你與我同修幻術,這便算作你闖過最後一關的獎勵,如此也不算違規。”


  殷渺渺隻覺靈台一清,萬千片段湧入腦海,恍恍惚惚間,眼前的景象化作煙雲消散。分明是自玉階上來,轉眼卻又在花園裏,小芩和小妤微笑著看著她。


  “我……”她頭暈腦脹,不由抬手扶額。


  小妤笑說:“你可以回去啦。”


  小芩說:“我送你出去,還有一事囑咐。”說著,便攜了殷渺渺的手,帶著她往外走去。


  “小芩姑娘有何吩咐?”


  “你有一令牌未用。”小芩抬起玉手,殷渺渺的衣袖隨著她的動作飄揚起來,一道玉牌浮到半空,上頭鐫刻著“此情惘然逝如夢,鏡花水月原非真”十六個字,是第一關時得到的獎勵。


  “此物名為鏡花牌。”她明眸如秋水,“有一妙用,你且附耳過來。”


  殷渺渺依言照辦。


  小芩在她耳畔低聲說了幾句話。


  殷渺渺的麵色微微一變,隨後,一個大膽的計劃浮現在了她的腦海中。


  “回去吧。”小芩微笑,輕輕將她推出閬苑。


  石入池水,打破明月倒影,明鏡粉碎,割裂嬌花虛像。頃刻間,亭台樓閣,雕欄畫棟,都風流雲散,化作朝露泡影,消失在了視野裏。


  門簷下的燈亮了。


  她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柔和的燭光透過剔透的琉璃,均勻而溫柔地撒在了她的麵上。


  嘈雜的宴會現場頓時安靜得落針可聞,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無數道視線幾乎在同一時間投射到她的身上。遊衍的目光充滿探究之意,蕭麗華的眼神凶惡得幾近癲狂,四大妖王似乎想到了傳聞中的鯤鵬之力,有貪婪也有審視,而飛英和其他一幹朋友則滿是笑容,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欣喜與關切。


  但毋庸置疑的是,這絕對是一個萬眾矚目的場合。尤其頭頂上還有一盞明晃晃的燈,頗有舞台的戲劇效果。


  有那麽一會兒,誰也沒有說話。


  殷渺渺的目光掃過人群,發現認識的一個沒少,終於明白了情況,慢吞吞道:“我回來遲了,叫各位久等,真是不好意思。”


  比炫耀更過分的是裝x。


  比裝x更過分的是謙虛。


  眾人又是好一陣沉默,半晌,遊衍作為東道主,率先頷首微笑:“辛苦了。”


  殷渺渺知道他在說賭約的事,剛想搭戲把勝負定下來,忽然覺得不對——風不對,海的味道也不對。


  她豁然抬頭,卻見南海之上無端起了狂風暴雨,漩渦狀的雲層卷裹開來,倒吸著海水,雷鳴電閃,威力赫赫。


  “這是什麽?”金妖王很好奇。


  沒人答得上來,白妖王和墨妖王對視一眼,均覺得奇怪。這場景看著像是龍吸水,但又有點與眾不同,竟然叫他們感覺到了威壓。


  叮叮咚咚。細碎的玉石撞擊聲傳來。


  眾人看去,竟然是遊百川身上的盤龍鎖在抖動,仿佛應和著什麽。


  “百川?”遊衍擰眉。


  遊百川一開始還不知道怎麽回事,過了會兒,駭然變色:“化龍!”


  *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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