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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霖走進殷渺渺屋裏的時候, 她正埋頭翻書,捕捉到腳步聲, 頭也不抬地說:“稱心, 把陣法第二格拿過來。”


  他一愣,腳步頓住, 口唇微動, 仿佛想說什麽, 但按捺住了, 跑到書架前找到陣法那一排, 抱下所有的玉簡放到她手邊——他以前看稱心做過, 不太熟練, 但做對了。


  殷渺渺擺擺手, 頭也不抬地查著資料,不曾意識到自己剛才叫了誰的名字。


  鳳霖默默站了會兒,躡手躡腳地坐到一旁, 支頭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原本, 他還有些怨她輕而易舉地抹去了稱心的痕跡,壓根不懂他的心意,但這會兒卻不這麽想了——稱心和她相處的時間更久, 留在她身上的烙印, 或許比他更深。


  隻是她不曾表現出來。想到此處,他心中忽而愧疚,愈發沉默不作聲。


  殷渺渺卻無暇顧忌他,全副心神都沉浸在了資料裏。辛苦幾日, 她終於找到了些許關於五行之煞的記載。


  它們的存在完全違逆五行原本的屬性,比五行之寶還要稀有罕見,必須在極其奇特的環境下才能形成。


  因此,修士對它們的了解不多。她篩選之後,覺得有三條信息值得參考:第一條來自一部手抄的醫書筆記,說可以借逆五行的功效治療疑難雜症,她曾成功用一種五行之煞治好了自己的孩子,重塑了他破損的經脈。


  第二條則是個陣法師的猜想,說他見過有人借陰土布下了一個極其奇妙的陣法,具有正反兩麵,遠比一般的陣法更加複雜,能將人送去空間之外的虛空。他據此提出了一種假設,空間陣法難以布置,是因為世人隻完善了五行,沒有兼顧陰陽,如果能彌補這方麵的缺陷,空間傳送陣將不是夢想。


  第三條是煉丹師的語錄。他非常厲害,曾經湊齊了五行之寶,煉出一顆珍貴至極的五行丹,服下後,很多人認為藥石罔救的內傷明顯轉好,不久突破瓶頸,從元嬰中期飆升到元嬰圓滿。


  他認為,受傷本質上是外力破壞了體內的循環,而五行丹能夠在體內重建一個完滿自洽的新循環,傷勢自然能夠痊愈。同理可得,如果有人用五行之煞煉成丹藥,那還是小事,最多服下的人死了,但用來布做陣法,周圍的五行便會受到幹擾,發生扭曲。


  考慮到岱域的人千辛萬苦地做實驗,以求迷心花能夠順利在此生長,殷渺渺覺得,他們的目的必然不是丹藥,而是布陣——鬆之秋應當也是這麽想的,這才特地點出了“奇陣”。


  可惜,相關研究太少,推斷不出具體的陣法,無法提前防範。


  殷渺渺不免惋惜,長歎一聲,下意識地喚道:“稱心,我……”話一出口,頓覺寥落,一時怔在了那裏。


  這時,一盞茶水遞到她麵前。鳳霖抿著唇,不大自然地說:“你是要喝水吧?我不會泡茶……”


  她的眼眶驟然紅了。


  原來,她不是不傷心……鳳霖怔怔地想著,慢慢蹲下來,擁住她的肩頭,笨拙地安慰:“別難過,你還有我。”


  她忍俊不禁,指腹抹去眼角的淚光:“我沒事,哪裏要你安慰我了。”


  “要的。”他窩在她的頸窩裏,有一下沒一下拍著她的後背,“你也很難過。我們一樣的。”


  那一刻,殷渺渺情不自禁地落下眼淚來。她和鳳霖有身體上的眷念,卻無情感上的關聯,所以他找不到一座靠近她內心的橋梁。然而,此時此刻,他們為同一個人傷心難過,忽然產生了共通的連結。


  他們離得很近,前所未有。


  鳳霖察覺到了,欣喜之餘,又深深難過,不由收攏手臂,將她緊緊攏在懷中:“你還有我呢。”


  “傻。”殷渺渺撫摸著他柔軟的發絲,心想,今時還有你,有什麽用,過不了多久,你也是會離開的。


  “好好,我傻,隨你怎麽說。”鳳霖被說的次數多了,早無曾經的不忿,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她開心就好,“做嗎?”


  她笑了:“讓我抱抱你。”


  鳳霖悻悻然:“隻抱不做,耍流氓。”


  殷渺渺捏捏他的耳朵,笑罵道:“誰叫你打不過我。”


  鳳霖的氣焰一下子矮了。他結丹後,興致勃勃地要和她切磋,自覺羽氏的鳳凰火鮮有對手,打不過,輸得漂亮點還是可以的。


  誰知道……算了。


  “別悶悶不樂了,你會有機會的。”殷渺渺親了親他的麵頰,“現在就乖乖聽話吧。”


  鳳霖哼了聲,心裏卻十分清楚:他得到的《金羽明凰錄》隻有前兩個境界,想更上一層樓,須回鏡洲找羽氏前輩傳授口訣,或者幹脆進入鳳巢,若不然再努力,也隻能止步金丹。


  她這麽說,是機會要來了嗎?

  *

  寶麗公主一收到消息,就急匆匆地趕往鳳凰台。


  上個月還是富麗堂皇的宮殿,如今已成斷壁殘垣,斷裂的雕梁畫棟下,是一具具沒了氣的屍體。光可鑒人的金磚上,到處是幹涸的鮮血,陣陣腥臭飄散在空中,引得禿鷲烏鴉盤桓不去。


  又是一次宮變。寶麗公主握了握拳頭,提起裙擺大步走向正殿。一個約莫三四十歲的男子立在殿中,生得濃眉大眼,不怒自威:“寶麗來了。”


  寶麗公主猶豫了下,屈膝行了一禮:“見過姨夫。”


  被她稱之為姨夫的,乃是她的長輩芳華長公主的丈夫,程駙馬。他出身貴族,迎娶芳華公主後雖未誕下含有羽氏血脈的後裔,卻修成了元嬰,在羽氏的地位舉足輕重。


  “帝子……如何了?”寶麗公主進門看到的不是神妃,而是程駙馬,心裏便有了數,當下也不問神妃的死活,隻問帝子。


  程駙馬拈須冷笑:“死了。玉瓏這個賤人,親手殺了他。”


  寶麗公主大吃一驚。帝子身而不凡,羽氏的老臣能容忍神妃把持政權,多少是看在帝子的麵子上,想著忍她幾百年,待帝子親政後再收拾她。


  她竟然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有這麽一瞬間,她有點懷疑程駙馬。別以為她不清楚他動手的緣故,無非是和神妃爭權奪利,雙方互不肯讓,這才了下狠手,而他雖然和芳華長公主沒有子嗣,無法推自己的血脈繼任帝位,但殺母之仇不共戴天,解決掉帝子也是應有之義。


  推卻到神妃身上,不過是不想背負殘害神血的惡名罷了。


  不過,程駙馬其實並沒有說謊。


  他和神妃大戰半月,整個鳳凰台毀於一旦,等到最後,兩人皆是強弩之末。他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意欲至神妃於死地,然而,神妃卻沒有和他同歸於盡的想法,大笑著說:“你該不會真以為我打算和你死磕到底吧?哈哈哈!”


  “可笑,羽氏可笑,你們這群走狗也可笑,真當所有人都看得上什麽羽氏王朝呢。哈哈哈!”那時,神妃渾身浴血,發絲零散,笑意極盡尖刻嘲諷,“老娘才不稀罕,我留下這個孽種,就是想看你們這群眼高於頂的家夥對我俯首而已。”


  她說著,一把拎起自己瑟瑟發抖的兒子,輕蔑道:“既然你們這麽重視所謂的神血……”


  仿佛預感到了什麽,堪堪築基的帝子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娘……”


  “要怪的話,”神妃的嗓音溫柔得過了頭,好若水凝結成冰,無端一股寒意,“就怪你身體裏,流著羽氏的血吧。”


  “不、不要……”最後一個字尚在口中未吐出,他的脖頸便軟軟垂下,沒了氣息。


  神妃漠然地丟下屍身,身影一晃,已在千裏之外:“終有一日,羽氏將自取滅亡,老娘不奉陪了!”


  都說莫追窮寇,同是元嬰境界,程駙馬不欲和神妃拚個你死我活,便宜了旁人,踟躕片刻,依舊沒追上去。


  不久,寶麗公主就到了。


  她找到了帝子的屍身,確認被寄予厚望的帝子已然殞命,不由深深吸了口氣。神妃不愧是神妃,就衝這份狠辣,羽氏少有人能及,若非鳳巢的條件苛刻,鏡洲早就改天換日了。


  “帝君呢?”她問。


  “她連兒子都殺,還會放過鳳浩?”程駙馬揮去袖子上沾染的血跡,意味深長地睨著她,“我們需要一個新的帝君了。”


  寶麗公主心頭一跳。


  芳華長公主已經隕落,程駙馬無子嗣……他除神妃有功,實力高強,出身貴族,兼之是半個皇室之人……神妃一走,羽氏怕是他的天下了。


  帝君之位,非羽氏之血不可繼承,她鳳嫣的機會,是不是來了?不。不出片刻,熱血上湧的寶麗公主就冷靜了下來,程駙馬不會允許她接替帝君之位。


  她和神妃走得太近,熱鬧了許多宗室長輩,難以服眾,而且,程駙馬要的是個聽話的傀儡。


  他很清楚,她不是個甘於受擺布的女人。


  那麽,誰上台她才能獲取最大的利益呢?一個個宗室子弟的麵孔在她麵前閃過,她需要一個和自己親近,背後又無太多牽扯,且足夠聽話的人選。


  一張漂亮得過了分的麵孔躍出腦海。


  寶麗公主心中一陣狂喜,麵上露出為難遲疑之色:“姨夫……”


  “外甥女有話不妨直說。”程駙馬淡淡道。


  “國不可一日無主,帝君、帝子盡皆隕落,還需要早立新君,才能穩定人心。”寶麗公主說得很慢,“隻是這人選,恐怕不太好辦。”


  程駙馬瞥了她一眼,哂笑道:“哦?你有什麽建議?”


  寶麗公主挨個數過去:“鳳浩的柔順公主修為被廢,等同凡人,不堪為帝;平王叔資質不同,壽元過半仍是築基修為,這也罷了,他成婚多年,妻妾成群,卻未誕下子嗣,大統難繼……”


  她說得嚴重,實則不然,比如柔順公主修為被廢前就生了個幼子,很適合扶植,但孩子的父親乃是丞相之子,屆時哪有程駙馬什麽事?故意挑剔,擺明的是站在程駙馬角度考慮的態度。


  對此,程駙馬心知肚明。他早就盤算過諸多人選,卻無一合適,這才詢問寶麗公主。


  “這可如何是好?”他眉關緊鎖,“莫非羽氏真的無人堪配帝位?”


  “其實……”寶麗公主故作為難,“我這兒有個人選,隻是不知當說不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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