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夫子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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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瞬三載春秋過,孺子佳人初長成。
《雨霧染迷穀,青竹荷塘中——二月·雨水》
春風習習,每逢進入這雨水時節,山霧纏繞幽穀潺鳴,細雨綿綿中的桃花村總是如此醉人。
午後荷塘邊小築廊下,此刻一位碧玉年華,身姿婀娜的少女,身著月白羅裙,一副淡雅脫俗的水青碧羅絲帶款款係於腰間。如墨染般的秀亮長發,正向後微微挽起,隨後垂落腰際,髻之上霞光點點,正斜插著一支銀塑銅雕的梅花簪。她秀美的臉龐竟未施半點粉黛,卻仍舊晶瑩如白玉。
此刻,她正隻身一人靜立於木廊屋簷下,雙手間托著一方錦布覆蓋的托盤。
那白皙如雪的臉龐上,一雙美目正癡癡的望著荷塘中點點波瀾,擴散再相融直至回歸平淡漣漪又起。
錢靈兒嘴角微微上翹,淺淺一笑,仿佛這數百裏山川湖海,一瞬為之豔傾如畫。
而此時小築堂屋內,相比三年前,錢夫子卻衰老了許多,身影也越發的佝僂,隻是那一頭華發,卻從未淩亂過,反倒梳理的井井有條。
此刻他正端坐高堂之上,望著跪在身前,略顯稚嫩的少年,而這略顯稚嫩的少年自然是洛羽。
三載轉瞬逝,少年也初長成。
恰在此時,錢夫子蒼老的聲音響起:“神賜大陸男子十五而加冠賜字,再有兩載,你便是弱冠之年,但為師這身體卻是每況日下,屆時恐不能再為你行冠禮嘍。”
洛羽聽在耳中,隨之一顫,那深埋的臉龐瞬間抬起,雖有稚氣未退,卻已俊秀不凡,隻是此刻卻是多了幾分驚疑之色。
“老師。”
洛羽正要開口,卻被錢夫子微笑製止道:“為師今日便為你束發加冠,待禮畢之後,你便可自行前往趕考。”
聽到這,被夫子突如其i的一句話怔住了!‘什麽?加冠!’洛羽麵露驚訝之色。
正如夫子先前所言,男子十五方可加冠成人;女子十五便是碧玉年華,嫁人為妻。如今桃花村讀書之人本就極少,而他也隻見過陶師兄冠禮,隻能說略知一二。當時還覺得挺新奇,誰曾想今日老師卻要提前為自己加冠!
可就在他驚訝之時,夫子卻已i到身旁,不由分說便解開洛羽頭上青布發包束帶。瞬間,那一頭烏黑的長發順勢而下直垂胸腹。
洛羽見夫子竟然i真的,頓時正襟危坐目視前方。望著身前夫子微微晃動的身影,正一絲不勾的為他梳理長發。那在眼前不斷拂動有秩,卻枯瘦修長的雙手,正緩緩的上下律動。
不知過了多久,許是一切準備停當,錢夫子輕輕的將他額前長發向後拉起,緩緩頌道:“額發背引忘童衫,兩鬢山河君子方。”
隨著夫子一句句悠遠而綿長的禮頌聲結束,洛羽長發已然束成。
至於現在是何模樣,他也不得而知。隻知道眼下正有兩縷長發自兩側垂落於胸前,臉頰之側亦有數縷長發飄落。感受身後長發並未如陶師兄一般全部束起,而是一半垂落身後。
洛羽心下大定,想i老師是束一半放一半。自己腦中幻想一番此刻模樣,配上一身白色長衫,應該很是仙氣嗯,若是再有一把折扇。
就在此時,夫子頌道:“冠禮~!請冠~!”
而此刻正胡思亂想的洛羽,頓時心中一顫,目不斜視望向前方。他知道,冠禮最重要的時刻i了,想到這一世的自己終於成人了,心中亦是激動萬分。
就在此時,屋外細碎的腳步聲傳i,隨之一陣淡淡荷花馨香,叫人聞之淡雅清心。不用問,便知是錢靈兒。
不知何時錢靈兒已跪坐在他右側,她微微低首,雙手高高托起一錦布遮掩的木質托盤。
夫子神情肅穆禮頌道:“祭告天地,行叩拜大禮。”
禮儀行令,在陶師兄冠禮之時,洛羽便見得仔細,此刻便依禮而行。
祭告完畢,見夫子掀開錦布,托盤之上竟然分別靜立著,緇布冠、皮弁、素冠三種冠製!洛羽雖未曾加過冠,可卻見過陶師兄加冠啊。他清楚的記得陶師兄加冠之時,隻有一個冠,可為何自己卻有三個冠帽?
夫子看了看滿臉疑惑的洛羽,再看看一旁低頭高舉托盤的錢靈兒,眼中一片柔和的繼續道:“一加緇布冠,表參政之資,斯治人事之任。”
說著,夫子便將緇布冠戴於洛羽頭上,洛羽隻得以禮應之。錢靈兒卻在一旁盯著他頭上的緇布冠,強忍住笑意。見自己又被取笑,洛羽豈能示弱,抬頭之際回瞪了一眼,‘居然敢笑我,難道本公子戴這緇布冠不帥氣嗎?曾聽老師言,加緇布冠便是有了參政之資。也不知這剩下的兩個都有什麽寓意。不管何意,看i老師對我期望頗高’
洛羽正想著,忽見夫子又將冠取下,放回的同時,又拿起木盤中間的皮弁接著道:“二加皮弁,表參兵之資,斯護衛山海之任。”
“”
洛羽一聽這話,心中是哭笑不得,‘我說老爺子呦,您老心也是呔大了,讓我護衛這山海?您老當弟子是褲衩外穿霸氣側漏的超級英雄嗎?我就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這維護世界和平的重任也呔重了些吧?您就不怕把我這小身板給壓成一片膏藥?’
顯然,錢夫子不知他心裏想些什麽,因為此時的夫子又繼續道:“三加素冠,表參。”
隨著夫子一聲聲頌禮,加冠到了尾聲。洛羽心中苦笑的同時,隻當是走個形式,便向著錢夫子三拜謝恩禮,禮完他卻拜地不起,懇切道:“弟子,洛氏羽,自幼孤流於世,幸老師收留恩養於左右,今雖已成冠禮。然古禮有言,長輩賜字方為全禮,故請老師賜字,以成全禮。”
夫子聽完眼神微微閃動,隨即又看了一眼身旁的錢靈兒,眼中似有不舍之意。
待過了片刻,他望向堂外幽幽歎息而出:“你既有此請,為師亦當賜之。老夫不能教你、護你一生,此後你需切記銘記,君子所為凡事問心無愧,大義小節之間有所為有所不為,俯仰當無愧於地,無愧於天,為師便為你取字‘問天’吧。”
洛羽默念道:“問天!洛問天。”
他頓時欣喜的抬起臉龐,望著正獨自出神的夫子。
過了片刻夫子忽然回過神i,見他正傻笑著望著自己,瞬間眉頭一皺沒好氣的嗬斥道:“傻站著作甚?還不出發趕考?”
洛羽頓時劍眉一挑,心中一怵,本能的應了一聲。他看了看夫子,又望了望身旁依依不舍的錢靈兒,便默默回屋,收拾行裝。
桃花村,村口處。
“問天。”
錢靈兒說完,皺了皺眉頭,心中一陣煩躁‘爺爺這取的什麽字嘛,叫著別提多拗口。’
而此時的洛羽則撐著油紙傘,見錢靈兒秀眉輕皺便會心一笑,隨性道:“還是叫小羽吧,小羽叫著親切。”
說完他便望向遠處青丘鎮的方向,錢靈兒聽得洛羽之言卻是甜甜一笑,點頭應是道:“那你路上需小心,雨季路滑,我和爺爺等你回i。”
說完,錢靈兒偷偷望了眼正‘認真’望向遠方的洛羽,見他好像沒有察覺到什麽,心中慶幸,但又有一絲失落。
雨幕淅淅,油紙傘下一片寂靜。
兩人沉默許久。
似是感覺氣氛有些壓抑,洛羽岔開話題道:“額,這個,對了!為何靈兒姐不祝我得中秀才?”
洛羽回頭佯裝一臉坦然的望著錢靈兒,可錢靈兒見了卻是自信一笑,這一笑還真是如那出水芙蓉般美豔不可方物,隻擾的洛羽心神一陣悸動!‘妖孽哦,這才十幾歲的丫頭就這樣了,這以後還得了?’
而就在洛羽心中腹誹之時,錢靈兒卻是自信的笑道:“區區一秀才,陶師兄都能中得,你怎中不得。”
似是被錢靈兒話語中的那份自信所感染,洛羽頓感心中一陣豪邁之情上湧,隨即撩開長發,故作灑脫道:“區區秀才自然不在話下,好了我走了,你且照顧好老師,他他蒼老了許多。”
說完洛羽轉身向著雨幕中緩緩行去,揮手告別。
望著洛羽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雨幕裏,錢靈兒微笑道:“爺爺本i就老嘛,要不怎麽是爺爺,還成人了呢,白癡,嘻嘻~。”
眺望片刻,錢靈兒緩緩轉身向著桃花村內而去。
此去青丘鎮,雖說道路泥濘不堪,但桃花村與青丘鎮隻相隔三十裏,半日還是能到的。隻是鄉試人數眾多,又需三場,頗耗費時日。
夫子曾言:‘七日必有定論’,果不出老師所料。
第九日後,洛羽望著府衙外的‘公示榜’。
此刻那玄色木質公示榜上,正張貼著一份鮮紅色的告示。而左側第一位,便赫然寫著自己的名字,見此,洛羽心中大定。
神賜大陸以左為尊,座次、書寫等等皆是如此,而自己的名字在紅榜左一,自然是第一毋庸置疑,再加上竹牌一側注有名次是斷然無誤。
可雖說鄉試自己拿了第一得了秀才之名,可他卻不知為何?心中總是煩悶不堪‘也不知何故?心神不寧!此間事了,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思慮再三仍舊毫無頭緒,反倒心中越發焦慮不安。洛羽不再多想,連忙趕往府衙,領了秀才身份,便匆匆出城向桃花村趕去。
午後申時,洛羽站在桃花村口,一手扶著村口的老槐樹一手撐著膝蓋,氣喘籲籲的望著村內道:“總算回i了,一別九日,仿佛離別數載一般。如今到了村口,卻為何心中更是心神不寧?哎,也許是近日太過疲勞所致。不管了,先整理儀容,免得叫老師見著生氣。”
待準備停當,彈去一路風塵,他便穩步向村裏走去。
將近荷塘小築,洛羽迫不及待大喊道:“老師,靈兒姐,我回i了!小羽幸不辱。”
當他正要推開院門時,荷塘外卻傳i劉嬸的疑問驚呼聲:“小羽,你怎得才回i?”
洛羽眉頭微皺尋聲一看,疑惑的望著劉嬸正抱著一盆衣物,顯然是準備到這荷塘邊洗滌一番。見此他也不想多耽擱,便索性直接詢問道:“怎麽了劉嬸,我家中人呢?”
望了望略帶傷感的劉嬸,又看向院中,見這大白天的竟然屋門緊閉,而地上則有零星散落的黃紙!
洛羽腦中頓時轟鳴:“這!”
見洛羽愣住,劉嬸不舍道:“你這孩子,錢老夫子已經去世多日了,此刻靈兒還在桃花林守著呢。你”
“嘭!”
行囊落地聲想起,不過片刻,洛羽忽然驚醒,一臉悲淒的向著後山狂奔而去!“老師!”
望著消失在後山的身影,劉嬸一聲歎息:“哎,這季節”
都說初春是個萬物生機勃發的季節,但許多人卻不知,這也是老人最容易離去的季節,萬物相生相克,生死輪回又如之奈何?隻得感歎在這天地法則麵前,就算人類亦是如此微末渺小。
而此時,後山桃花林中,錢靈兒正身披素白麻衣,頭插白花,跪坐於夫子墓碑前。
望著那一方四尺墓碑,錢靈兒眼中透著濃濃的悲傷之色道:“誰曾想,羽離開才兩日,爺爺您就丟下靈兒走了,若是羽在該有多好!”
就在此時,身後忽然傳i無比熟悉的聲音:“老師!”
錢靈兒瞬間轉過身i。“羽!”
望著眼前朝思暮想,期盼早歸的身影,幾日的孤憐無助瞬間化作兩行清淚一湧而出,滑落臉頰。
洛羽緩緩走到錢靈兒身旁,望著前方四尺高的冰冷石碑,他顫抖的伸出手指,當觸上那令他寒澈心扉的石碑時,隨之悲泣的頹然跪落於地,自責道:“弟子早該猜到,早該猜到如此弟子愚蠢,又讓您失望了老師嗚嗚嗚。”
望著此刻正跪倒在地的洛羽,聲聲悲泣不斷自責,錢靈兒心中更是痛楚不忍。
隨即,將此刻正心如刀割的洛羽擁入懷中,柔聲安慰道:“爺爺不怪你,爺爺說‘能有你這樣的弟子,此生無憾。’羽,你莫要悲傷,爺爺不喜男兒流淚。”
許是錢靈兒的話語起到了作用,亦或是這溫暖的懷抱,讓他傷痛的內心升起陣陣暖意,那顆冰冷的心亦隨之慢慢平複下i。
而這時錢靈兒卻低著頭,默默的為洛羽穿戴好麻衣孝服。待上完香,洛羽深深的跪拜下去。
望著身前不斷跳動的火焰,他癡癡的對著那四尺寒碑喃喃道:“老師,小羽中了秀才,紅榜第一,可是小羽卻高興不起i。若當時弟子不去趕考,便可以在您最後時刻侍候左右。小羽知道老師不喜弟子如此,會說小羽沒出息,但小羽覺得這樣幸福幸福的緊。嗬嗬嗬~不明不慧錯春秋,功名利祿何所求?這功名又豈能換得老師一日春秋?”
春風拂林,空碑猶歎,斯人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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