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回望燈如花
大年三十夜,陌家上上下下張燈結彩,大紅燈籠在廊下點成一排,隨著夜風輕輕地妖嬈搖曳。
一處極為偏僻的狹窄小院,卻顯得格外冷落陰森,小院中空無一人,隻聽隱隱約約的歡笑喧鬧聲從周邊傳來,卻更襯得這裏死寂落寞。
笑語費力的睜開眼睛,揉揉酸澀沉重的眼皮,從冰冷的床板上頭重腳輕的爬起,環顧一圈,遲鈍的大腦開始慢慢運作起來。
她這是……穿越到貧民窟了麽?
屋子裏燃了一盞淒涼的油燈,小小的火苗搖搖欲墜,似乎下一秒就要熄滅,昏黃模糊的火光中,隻看到一張方桌,兩隻板凳,和一個不大的衣櫃,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怎麽回事,來錯地方了嗎?陌家,這裏真的是陌家嗎?師傅不是說,他曾是富貴人家的大少爺麽?而且,家業落在她爹爹手上時,也沒有敗落下去,反而蒸蒸日上啊。
她無語的盯著趴在牆角網上,悠閑自在的等待著獵物自動落網的碩大蜘蛛,嘴角忍不住抽了又抽,她家親親師傅,該不會……是在說反話吧?
揣著一肚子的疑問在不大的小屋裏轉悠了幾圈,直到肚子裏原先小聲的獨奏曲變成了大型的交響樂時,笑語才沒力氣的一屁股坐在床上,仰天大叫道:“餓啊!”
喊完之後眼前忽然一黑,腦袋一沉就要昏倒,不過被笑語及時的掐住手心忍住了。
可惡,這麽虐待自己的女兒,也不怕遭天譴!
她爹爹到底壞到了一個什麽境界啊,搶了大哥的家業不說,還搶了他的未婚妻,還不給自己女兒飯吃,擺明了是要將人活活餓死嘛!
一股不服輸的倔強衝上腦門,笑語握緊粉拳,咬牙暗忖:好啊,想餓死她?她偏偏不死給他看!
又坐了一會兒,確認不會有人來管她的死活後,笑語終於恢複了些氣力,站起來朝門外走去。
出了門,視野就變成了一片漆黑,其他感覺卻更加敏銳,耳邊聽得熱鬧喧囂的聲響從四麵八方湧來,還混著各種各樣食物的味道。
食物!食物在哪,媽噠她快餓扁了……
急需食物來填滿空虛的笑語在小院裏尋了一圈,發現正門被人從外頭鎖上了,又反身回到那個不起眼的狗洞前,跪趴在地,透過外頭隱隱透進來的光亮竭力朝外看去。
原來這個狗洞的外頭是一條路。
太好了!她能出去了,隻要能出去,就一定能找到吃的……
抱著這樣毫無道理的信念,笑語穩了穩心神,將‘我不是狗狗卻要鑽狗洞實在是有辱斯文’這樣在生存麵前都是狗屁的想法全部驅逐出腦海,然後深吸一口氣,低下頭四肢伏地,扭著小屁屁一動一動的爬了出去。
灰頭土臉的站起來時,連迎麵吹來的夜風都寬敞了不少。
笑語左顧右盼,大街上連個鬼影都沒有,商家也都關了門,要到哪兒去找吃的呢?
低頭看了眼身上補丁摞著補丁的粗布衣衫,笑語忽的靈機一動,罷了,她現下身無分文,又瘦若竹竿,恨不得風一吹就要倒,穿的又破破爛爛,不用扮演……也很像一個小乞丐了吧。
摸摸連叫聲都開始有氣無力的肚皮,笑語蹣跚的邁開步子,決定去……
要飯。
除夕團圓夜,一家人歡聚一堂,暢懷酣飲,一起守歲,迎接嶄新的一年,多麽美好幸福的一夜啊,她卻要裹緊單薄的衣衫,在滿街紅燈籠的映照中,盼望著能尋到一戶人家,能施舍給她一口飯吃。
猛地打了個噴嚏,笑語差點磕倒在地,扶著膝蓋喘了會兒氣,笑語往毫無知覺的掌心裏吹了口還算熱乎的氣,望著沒有盡頭的前路,忽然自嘲的低聲笑了一聲。
這才剛剛到,她就連生存下去都成問題,還談何去帶夜思影走?
想到心愛的人,她心口處一陣脈脈的熱,渾身又似充滿了力氣,她站直腰板,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頭,看到前方不遠處似乎有家不像商家的門第。
幾層台階之上才見高門,看得出是家大戶,笑語手腳並用,艱難的爬上台階,幹脆坐在地上,揮舞著小拳頭咚咚的敲門。
許久都不見人來應。
對啊,連看門的都回家過年去了吧,誰又會在這種時候還關注著門外的動靜。
她背靠在朱紅色的門麵上,門是冷的,地麵亦是冰的,隻有眼前那從紅燈籠中透出的紅彤彤的光,投進眼裏才感覺到一絲絲的溫暖。
她想歇一會兒再繼續走,尋找下一戶人家。
誰知,正對著門前高懸的紅燈籠出神之際,身後的門卻突然開了,笑語措不及防之下向後倒去,狼狽的摔倒在地上後,還沒來得及爬起,就聽一道熟悉中又帶著滿滿陌生的聲音響起:“誰啊?”
她驀地睜大了眼睛,一陣狂喜湧上心頭,忙手忙腳亂的爬坐起來,眼前皺著雙眉低頭奇怪打量著她的俊逸少年亦跟著映入視野。
“思影……”她喃喃,貪婪的汲取著眼前的影像,這個人,這個人變了,變得好有陽剛之氣!雖然死後的夜思影的容貌身形也永遠定格在死時的那一年,因此兩個人……不!因此六年前的夜思影看起來與死後並無多大區別,隻在於那眉宇間藏著的東西,一個邪氣而內斂,一個稚氣而張揚。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過專注炙熱,少年忍不住摸了自己的臉一把,以為上頭是有什麽髒東西,又驚道:“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誰?從哪兒來到哪兒去,來敲我家的門是要找誰?”
他這連番的詢問,讓笑語心頭的狂喜像被人直接澆了一盆冷水下去,連煙都沒來得及冒。
對啊……六年前的夜思影,哪知道陌笑語這個人是誰。
“這位小哥哥……”她低下頭,努力眨巴著眼睛,想把快要溢出眼眶的熱淚逼回去,卻更加適得其反,看著一滴滴淚珠滴在褲子上,染出一個個圓圓的小點,她顫聲道:“能、能不能賞我點吃的……”
夜思影蹲下身來,看著眼前這個可憐兮兮瘦弱至極的小丫頭,撓撓頭,道:“吃的,自是有的是,不過,你要告訴我,你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我才能給你吃的。”
溫熱的吐息,若有似無的噴灑在她的額際,笑語被燙到似的往後一縮,眼神有一刻間的慌亂,“你、你是說思影這個名字麽?”
“嗯。”
“這……這是你的名字麽?”笑語的淚落的更凶,嘴角卻是牽了起來,帶著幾分幸福的味道,咬字清晰道:“沒想到,你與我最愛的那人的名字竟是一模一樣,他也叫思影,方才,我餓得狠了,許是出現了幻覺,將你看成了他,實在是住不住啊。”
夜思影的眉心皺的更緊,他仔細看著眼前小丫頭淚光盈盈的杏眸,如草叢上的露水般,清澈透明,竟看不出有絲毫說謊的痕跡。
有人和他重名這等略不可思議的事,也許,是真的吧。
“你稍等,我去給你拿吃的。”
“嗯。”笑語輕點了點頭,等他轉身走了,才敢悄悄抬起雙眸,看向他慢慢遠去的背影。
歡喜的笑意浮上雙眸,真好,這麽快就見到他了。
可是,為什麽心卻一陣陣的刺痛不已呢。
夜思影幹脆提來一個精致的食盒,裏頭放著不少白麵饅頭,和整隻的烤雞烤鴨,這對討食者來說已經是天堂級別的待遇了,笑語毫不客氣的打開食盒便一手拿著饅頭,一手舉著撕下的雞腿狼吞虎咽起來,小嘴塞得滿滿,還沒嚼的太碎,就迫不及待的咽了下去。
夜思影看的好笑,猶疑了下,還是上前去給她順了順背,不過很快又將手收回,提醒道:“慢點吃,不夠我再給你拿,小心噎著。”
“嗯嗯!”
笑語暫時沒空抬頭理他,沒一會兒一整隻燒雞就下了肚,饅頭也吃沒了,她又搬起烤鴨來啃,不過肚子裏有了墊底的東西,吃相自然也跟著斯文了很多,這才分出了點神來理會麵前的救命‘恩人’。
“夜……夜思影?”
“嗯?”夜思影猛地回神,暗下懊惱道,自己怎麽看一個小乞丐吃東西看的入了神,為掩飾尷尬,他語氣略客氣疏遠了些:“什麽事?”
笑語眼裏的笑意全無,連嘴裏香噴噴的鴨肉也不知為什麽,變得苦澀難咽起來,她抱著烤鴨站起來,彎腰對他鞠了個躬,說:“謝謝你。對不起,打擾了,你回去吧,我該走了。”
已經聽得有鞭炮聲開始響起了,快要到吃年夜飯的時候了吧,她……一個外人,有什麽資格留下陪他。
“嗯,”夜思影自然而然的應了一聲,看著她將一隻小手在衣服上反複擦拭,彎下腰將食盒重新擺好,拎起遞給他,便順手接過,看著她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出家門。
那雙靈動的眸子,卻在眼前揮之不去。
不過才短短的幾刻鍾而已啊,怎麽就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小丫頭上了心?夜思影悶悶的想著,那自見到他後,驚喜,幸福,可憐,悲傷,失落,冷漠……不斷變換的眼睛與神情就走馬燈似的輪番上演,可笑他,居然會被一個全然陌生的小丫頭而牽動了情緒。
“你與我最愛的那人的名字竟是一模一樣,他也叫思影……”
思影,這個名字從她的口中輕輕念出時,好像帶了絲絲的甜味兒,聽的人心坎兒發軟。
可是,卻並不是在叫他。
隻是因為這樣,他才心生異樣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