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往事如煙[下]
隻是一夕之間，小姑娘就想了好多。
她看了看小男孩充滿渴求的眼和被餓得深深凹陷下去的兩腮，心一橫，壓低聲音道：“牛牛想不想吃好吃的？好多好多好吃的？”
“想……”
小男孩餓得連回答都有氣無力，可一提到好吃的，眼睛立刻冒起了精光的綠光，順勢抱緊了懷裏髒兮兮的看不清模樣的小老虎。
“好，那就跟青姐姐來吧。”
當年的小青，也就是現在的瑤卿，牽著小男孩，走出避風的小巷，朝前幾日路過時，一直想要收養牛牛的那戶人家走去。
那天，夕月去買東西了，她牽著牛牛想先回到他們暫住的小巷裏歇一歇，路過一個宅子前，牛牛看到門口站著兩個小女孩在你一鞭我一鞭的抽陀螺，不由得停下腳步多看了會兒。
小女孩身邊坐了個美貌婦人，麵容慈藹，正含笑望著小女孩們玩耍，無意中瞥到站在不遠處咬著手指滿臉垂涎的牛牛，不由得起了好奇心，走過去蹲下，先抽出香帕將牛牛臉上的髒汙擦了擦，一張原本很是可愛的圓臉盤露了出來，婦人柔聲問：“你怎麽站在這裏呀，你的爹娘呢？”
“他……他們……”
姐姐和青姐姐早就耳提麵命告誡過他萬不能將村子裏的事說出，尤其是爹娘的死，更是提一次打一次，可沒有爹娘的苦痛，讓牛牛雖沒說出什麽，淚水已經糊了一臉。
小青走出好遠才發現跟在身後的牛牛不見了，她當即就慌了神，牛牛是小月的親弟弟，一旦自己把牛牛弄丟了，小月一定恨死自己了！
她拔腿便往後跑，跑著跑著，就見一個女人正蹲在牛牛麵前說話，經過一路的磨練，她與小月已不再是同齡孩子那般的純真無害，以為所有的人都是好人，以為什麽都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所以她一把拉住牛牛，急急往後退了幾步，滿是戒備的望著婦人，像一隻豎起了全身的刺的小刺蝟。
“小姑娘，莫怕，我並非壞人，”婦人見又來一個孩子，笑容愈發柔和親善，“這是你弟弟嗎？我隻是膝下無子，所以希望能有個兒子，還以為他被人所棄，正要收養了呢。”
“沒有，他沒有被誰所拋，他還有我。”
還有他的姐姐。
“你們家裏是不是隻剩下你們兩個了？”
“你想幹什麽？”
婦人輕歎了口氣，她一向最討孩子喜愛，偏生這小女孩一點都不為之動容，反而愈發警戒，簡直像一根繃得緊緊的弦，稍稍一挑，就斷了。
她不氣，而是心疼，針紮似的疼。
到底經曆過什麽，才能讓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變成這般草木皆兵的模樣。
“你們若無依無靠，無以為家，不如，就入我門下，做我的子女吧，我會好生待你們的，就如同待我親生女兒一樣，好麽？”
“不好，誰知道你是不是壞人，是不是騙子。”
小青一點都沒有餘地的拒絕了她，然後拉著牛牛就走，婦人在他們身後急急道：“若你們有天改變主意了，我家的大門永遠為你倆敞開，隻要願意讓你弟弟留下，你要什麽，我都可給你！”
說到底，還是想要牛牛罷了。
小青長長地舒了口氣，忽然明白為何以前爹娘那般偏愛哥哥，而冷落她。
不過現在好了，哥哥已經死了。
而爹娘也沒了。
她什麽都沒有了。
那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深夜，她叩響了婦人家的大門，將小月的親弟弟，以一百兩的銀子，賣給了婦人，然後懷揣銀子，抱著牛牛髒兮兮的小老虎，一步一步，不不沉重的回到小月身邊。
次日，暖陽初生，懶洋洋的照著大地，小青捧著肉包子高高興興的回來，同小月一起分吃。
“今天怎麽這麽快就討到銀子了呀。”一邊狼吞虎咽不顧燙熱的吃著，小月一邊問她。
她支吾了下，隨即含糊不清道：“碰到好人了唄，就多給我了一點，以後好多天咱們就不用餓肚子了呢。”
“是嗎，那太好了！對了，我弟弟呢，我一醒來就沒看到他了，還以為他跟著你去了呢。”
“啊？呃……沒有啊，他沒有跟著我，我走的時候，他還在靠著你睡呢，難道說，他趁著你睡著的時候，跑去別的地方玩了？”
“說不定。”小月餓得狠了，隻想著吃，一時也沒注意到她不對勁的表情和底氣不足的謊言。
可一天下來，還是連弟弟的影子都看不到，小月這才急了。
“他到底跑到哪裏去了，這城這麽大，咱們該怎麽找，你說，他會不會被大狗叼走了？還是被人販子拐去了，還是迷了路，不知道躲在哪裏哭呢……”
“小月，你冷靜點！”
扶著一下子軟下去的小月，小青拍拍她的背，小臉上滿是糾結。
小月抱著牛牛的小老虎，找了整整一天，兩條腿酸軟到走不動路。
可即使是這樣，她還依舊沒有要休息的意思，還要找，天黑了看不清路也要找。
又陪著她走了大半夜，小青終於忍不住，對著前麵那個蹣跚而行的背影大喊：“別找了，是我賣了他，是我把他賣了！！！”
“你說什麽？”
小月轉過身來，震驚的遙望著她。
夜色那麽濃，那麽暗，小青還是透過著深重的夜色，深深地感受到了小月的怒氣和被自小一起長大的小姐妹背叛的憤恨。
“你再說一遍。”
小月的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寒徹入骨，比這深冬的風更加讓人難以忍受。
“你聽我說，今天一天我們吃的東西，都是用他換來的銀子買的，我賣了他，這樣咱倆才能活命，咱們身上沒錢，又打不過那些惡狗，惡乞丐，最後隻有餓死的份兒，不僅你我會死，牛牛也會死！所以，不如隻犧牲一個……”
“你個壞蛋，壞蛋！！！我要殺了你！！！”
小月尖叫著衝過來，想要掐她，她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看著越衝越近的她，淚如雨下，滿眼淒涼道：“你殺了我吧，反正，我早就什麽都沒有了……”
小月將她狠狠的撲倒在地，咚的一聲，發生好大聲響，拳頭如雨點般落了下去，卻是軟綿綿的打在她的臉上，身上。
瘦了那麽多，餓了那麽久，就算今天吃飽了，可一天馬不停蹄的走下來，又能剩下多少氣力呢？
兩人的淚水滴落在地，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很快凝結成冰。
“我不會原諒你的，一輩子都不會！！！”
可是，當她們一起被人強行賣進青樓之後，一同挨打，一同受罰，一同學舞練琴，一同在被那些臭男人折磨的奄奄一息時為彼此療傷，一同在風頭漸熾時鏟除異己，並肩而行，她以為，夕月已經原諒她了。
但，並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