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分秒不差的座鍾
大周勝吉十九年九月初三,東京大內垂拱殿。
柴猛拿著手中沈括從杭州寄來的奏折,笑著對王安石說道,“石相,沈括前些日子來信,為朕獻上水泥配方,你們這些相公還說什麽昌國郡公隻知奉迎媚上,不知軍國大事。那你看看今日的奏折,這火槍之事,你們又有何說辭?”
沈括這封奏折乃是由王安石轉呈,王安石知道其中的內容,“官家,這兩件事不可混為一談。就是水泥之物,若用在修築城堡,其利大焉;若是修建亭閣假山,卻也無用。火槍之事,昌國郡公書信中所言,難免有些誇大其詞,想來那爆竹之物,市井之中多見,如何能達到擋者披靡,摧枯拉朽的地步?需派幹吏前往昌國督查此事,如屬實,乃昌國郡公之功,若不屬實,則昌國郡公似有好大喜功,冒功奉迎的嫌疑。”
章惇與王安石不同,王安石因對沈括起疑,連帶著懷疑起沈括這個親家翁的一切舉動,而章惇一來深知沈括為人,二來又是沈括力薦,於公於私,他都需要站出來為沈括美言兩句。“官家,昌國郡公光明磊落,所思所行皆有章法,微臣雖不喜其奢靡浪費之舉動,但昌國沈氏的技藝微臣極為佩服。如今,開封城內,都以擁有昌國出產的玻璃器皿、眼鏡、水銀鏡、自行車為榮,以昌國的技藝,打造一把前所未有的火槍,似也不難。”
王安石有些不快地瞪了章惇一眼,章惇隻當沒有看到。
王韶已從吳成手中接過奏折瀏覽了一遍,“官家,昌國郡公獻上火槍之物,以微臣之見,十有八九真有其威能。”
“哦,王愛卿有何高見?”
“火藥之物,戰爭之時多以炸開城門關隘為主。若如昌國郡公附圖中樣式,讓鉛丸因火藥之力快速射出,無論打中人身還是馬匹,均可致使其喪失戰力。”
“王愛卿久曆沙場,見識不凡。”柴猛點頭道,無意中瞟了王安石一眼,王安石閉著眼睛似在思考著對策。“秦相,你怎麽看?”
“回稟官家,微臣昨日收到一封來自翁山巡檢的軍情急報,其中頗有蹊蹺之處,請官家審閱。”
秦源從懷裏取出一封書信,吳成接過來送到柴猛麵前,柴猛瀏覽了一下,不以為然道,“這個巡檢也沒有說什麽啊,就是殺了幾個海盜,然後聽到沈家工坊及昌國縣外山林中有異響,這必是沈家造好火槍後,進行試射。與沈括的奏折一比對,正好能說明沈家在昌國成功地製造出火槍。”
秦源低著頭平靜地說道,“官家,您看一下兩封書信的時間。”
柴猛看了一眼,沒有覺察出什麽。
“蹊蹺之處就在於,沈家火槍早已研製出來,為什麽沒有及早上報,反而等翁山巡檢上報之後,才想起來上報。”
秦源一語驚醒夢中人,柴猛想到其中的關竅,竟然有些失神。
“秦愛卿的意思是?”
秦源抬起頭堅定地說,“微臣以為,必是沈家覺得此火槍尚需測試,故多日測試後,才進行上報,恰好與翁山巡檢上報時間相同。”
王安石雖然不滿沈括助長皇帝奢靡的舉動,但秦源這種暗箭傷人他更加看不起,他哼了一聲,眼睛更加閉得緊。
章惇見秦源給沈括下套,此時倒不能不援助一二,“官家,昌國離京城有數千裏,許多事情憑書信極難厘清,不如依石相所見,派幹吏前去核查,若沈家果然有火槍的製法和成品,還是應當由兵部兵器司負責製造、保存為好。”
“章愛卿所言甚是!秦愛卿,你意下如何?”
“正當如此!”
“那麽這差使派誰去為好?”
“臣舉薦兵部兵器司主事尤啟甲。”章惇心中早有人選。
“臣舉薦太常寺卿章衡。”王安石睜開眼睛,卻是舉薦章惇的族侄。
“臣舉薦殿前都指揮使司都虞侯秦勝。”秦源心裏麵也有合適人選。
“這秦勝是何人?可是秦愛卿的子侄?”
“回稟官家,秦勝確係微臣親侄,臣弟秦淮死於四州之亂,秦勝乃臣弟唯一生還的子嗣,因故被慶國公擄往耽羅,而後逃回東京臣的府上,這才有後麵的討伐光明教,收服耽羅、朝鮮之事。”
“這秦勝還是我大周的福將,你秦家有此後輩,倒是可以培養一下。”柴猛笑道。
“謝官家恩寵!”秦源喜道。
“那就任命章衡為兩浙路宣慰使,尤啟甲、秦勝為副使,將沈家在昌國的情況好生探查一番,那些玻璃器皿、眼鏡、水銀鏡、自行車、水泥、火槍的配方和製法,不可由沈家一家獨享,工部和內侍省能工巧匠頗多,可以隨行與沈家交流、切磋技藝。”
“醜話說在前麵,此行名為宣慰,讓三個辦差之人明曉,不可騷擾沈家,更不能幹涉沈家的產業。朕不想讓沈家一家獨大,也是為了沈家長遠考慮,切不可讓官紳百姓誤以為朕要侵奪沈家的家產。”言語之間,柴猛竟然有了一些火氣。想這大周工部、內侍省養著數以千計的匠人,又有二浦、轉塘兩個大周最早的工業基地,居然還是被沈家隻用了一年便甩在身後。沈家那些匠人,各級密探早已打探清楚,多是目不識丁的普通匠人,沈家能有今天,還是靠沈氏父子的智慧,如此看來,工部、內侍省的那幫官員真是笨得要死。
“火槍的製法難道也允許沈家保留?”秦源提醒了一下。
柴猛想了想,歎了口氣道,“製法在沈家父子的腦子裏,總不能把昌國郡公也關起來吧。況且,如果有新的武器,對我大周也多有益處。”
“陛下聖明!”大臣們均表示了讚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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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山巡檢黃俊義收到昌國海盜被一網打盡,大龍頭陰國興、浪崗大當家趙櫓陣亡,桃花島大當家黃夫人歸順於沈家的消息時,已經到了九月初三。這兩天,昌國縣城內有各種各樣的消息流傳,有人說沈家兵敗,損失慘重;有人說,海盜將大開殺戒,屠戮昌國縣;還有人說,海盜已被沈家掃平。
直到九月初三中午十二點,昌國縣城東南西北四座鍾樓同時響起十二聲報時聲音,昌國縣最大的碼頭停靠了三艘四千料的海船,從船上下來的乃是沈方、金樾、馮蘅及大部分海島的島主。昌國縣的百姓們這才知道,沈家已在兩天前大獲全勝,自此,整片昌國海域,再無一個海盜。
整個昌國縣沸騰了,無數大周禁軍、廂軍幾十年未能實現的目標,被沈家用一天實現,無論是誰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沈家一直以來給昌國百姓的印象是富可敵國,直到今天,昌國百姓才真正意識到,沈家已經擁有了更多話語權,特別是在昌國這片海域,從今往後,便是沈家的天下。
人們敲鑼打鼓、張燈結彩,慶祝著共同的勝利和未來可期的美好生活。而黃俊義則緊閉巡檢司衙門,獨自在後院瑟瑟發抖。他並沒有直接與陰國興聯係,但是他與陰國興之間有一個共同的線人,這個線人如果還活著,那麽他便有通匪的實證。現在沈家已全部控製了昌國全境,想要把這個線人再找出來,卻勢比登天。
等了一整天,沒有等到砸門的聲音,直到第二天,黃俊義才意識到一個可悲的事實。無論那個線人是否活著,是否將他與大龍頭勾結的消息捅了出去,在昌國沈家眼裏,他都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甚至不值得花費人手將他請出去。
醜媳婦總得見公婆,再拖下去,隻怕自己更沒有顏麵。九月初四一大早,黃俊義便帶著一隊廂兵前往沈府拜會沈方。
沈方用過早餐之後,正準備和王可兒、沈蕙、沈德等人進行每日的訓練,管事通報翁山巡檢黃俊義來訪。
“他來幹什麽?不見!”沈方隨口將黃俊義打發了。
等管事走遠了,王可兒問道,“二公子,你不是說過要讓黃巡檢看一下練軍的成果嗎?何必拒人於門外。”
“這人好不理事,這昌國縣誰不知道我三哥隻在下午才會辦公事。”沈德虎聲虎氣地說道。
沈方笑了笑,直接領著王可兒、弟妹們來到了練武場。
他們四人共同練習了輕功之後,沈方便帶著沈德一起練習軍體拳,沈方改編的軍體拳融合了龍虎山長拳和現代軍體拳的特點,無論是格鬥還是健身都有比較明顯的效果。之後便是騎射,自從步槍發明之後,沈德不隻一次纏著沈方讓他去靶場打靶,但是沈德自己體格與氣力與五年前的自己也無法相比,此時動槍還太早。沈方便給沈德定了個小目標,多會兒兩石弓能十發六中,多會兒便可以摸槍。這兩石弓哪有那麽容易使用,沈德、沈蕙與沈方、王可兒相比,缺乏習武的機緣,雖每日苦練,仍未進行補元境界,純粹靠蠻力的提升,進展極基緩慢,直至今天,沈德也隻能拉開一石弓而已。
而沈蕙則跟隨王可兒練習普陀劍法和騎馬的技術。有了輕功做底子,這兩項倒也不是很難。
黃俊義吃了個閉門羹,也不敢發火,直接調轉馬頭前往昌國縣衙拜訪知縣王孝錫。
王孝錫聽說了來意,笑了起來,“黃巡檢,以後你就知道要想見二公子,得選擇午後了。”
“是下官愚魯!竟連二公子的習慣都沒有摸清楚。”
王孝錫咳嗽了一聲,“二公子何等人物,豈是我等可以摸清的。”
“下官失言!”
“黃巡檢不必拘束。你我同朝為官,來的又是這大周最好的望縣,正該互相扶攜,以後還需要加強走動。”
黃俊義大喜,“縣府大人說的是,黃某往日多有得罪,今日特向縣府大人請罪!”說罷,便起身行了一禮。
王孝錫笑道,“何必多禮,二公子實非常人,午後,黃巡檢再去拜訪,小心說話就是。”
“多謝指教。”
下午一點,黃俊義準時來到沈府門口,這次倒是沒有等多久,便被引入沈府議事廳。
“二公子,黃某上午打擾了。”黃俊義見到沈方,便拱手行禮道。
“沒事兒,不知黃巡檢來此何意?!”
“聽聞二公子率領沈家護衛掃平昌國海寇,黃某特來恭喜。”
“黃巡檢,你是今天才知道此事嗎?”沈方微笑道。
“昨日才得到確切消息。”
“九月初一,我沈家與海盜大戰之前呢?!”
黃俊義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沈方此言中已經暗示他已掌握了一定的信息,是在試探,還是在責問,自己一言,便可決定生死。
黃俊義腿一哆嗦便跪倒在地,“黃某知錯,請二公子責罰。”
沈方奇道,“這是何意?黃巡檢快快請起。”
“黃某不該將岱山、衢山虛實暗中通知陰國興。”
“還有呢?!”
“黃某不該將沈家研製出火槍之事匯報給秦樞密使。”
“還有呢?!”
黃俊義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還有什麽犯忌諱之事,搖搖頭說道,“沒有了。”
“黃俊義,你的事這就算了了,你走吧。”沈方平淡地說道。
“不是!二公子,黃某還可以為沈家效犬馬之勞。”
“不用了。黃巡檢,你是個聰明人,知道審時度勢。我沈家用人卻從來不敢用聰明人。原本,我還想著找個機會尋尋你的晦氣,但是你來得這麽及時,倒讓我有些難做了。”
“黃某知錯,黃某一定痛改前非。”
“其實也不用那麽麻煩,你該說就說,該匯報就匯報,別委屈自己。”沈方突然笑了起來,“如今昌國和以往相比已大不相同,以如今昌國的兵力和實力,就是來幾十萬軍隊,也難以犯我分毫。所以,你那些小心思,動與不動,其實關係已經不大。”
沈方此言已經明著有造反的意思,但既使是原先的七十二島,官軍都沒有力量剿滅,何況現在一戰掃平七十二島的沈家勢力,官軍更是連這個想法都不會有。
“如果你識相,知道守住自己的嘴巴,也算給官家留幾分體麵;如果你還是自作聰明,想拿我沈家當軟柿子捏,我和我爹爹可不一樣。捏死你,和捏死一隻臭蟲沒什麽兩樣。”
黃俊義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巡檢司衙門的,一路之上,沈方冷漠而清晰的話一直在耳邊響起。這世道要變了,這天下要變了。黃俊義一下子便失了所有的力氣。
“對付他這樣的人,要麽殺掉,要麽掛起來不用,何必和他講這麽多。”黃俊義走後,在屏風後麵聽了沈方與黃俊義談話的王可兒有些不滿。
“留著他,省了不少麻煩,換一個人還得去嚇唬。”
“你就一點也不怕他告密。”
“他沒這個膽!況且,如果他告密,你就能提前當皇後了。”沈方笑道。
王可兒輕啐了一口,甜蜜地說道,“誰說要嫁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