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近視鏡與望遠鏡
勝吉十九年七月二十九午初二刻，沈方等人乘坐的四千料大船停泊在岱山碼頭，船上的座鍾顯示為十一點二十五分，還有半個多小時，便是測量六分儀精準度的時間。
沈氏產業負責岱山的管事早就準備一塊平整的場地，並立起了長杆，標明了正北的方向，今日天公做美，雖少有一些雲彩，但並不防礙六分儀的測量。
兩個船員將座鍾抬到場地中央的一個平台之上。大工們手持六分儀略有些緊張，這些天，他們在昌國縣已測試過無數次，對六分儀的使用已了如指掌。不到一半的大工沒有趕上給六分儀增加螺旋儀，這些大工此次來岱山純粹是為了驗證六分儀是否工作正常，岱山離昌國縣城不過四十裏地，從刻度上看，僅相當於一個刻度的四分之一，既使讀出來也是大致的讀數，沒辦法參加最後的競爭。
這兩天也有不少大工借鑒了其它大工的經驗在六分儀上增加了螺旋儀，但是連調試都沒有來得及調試幾次，他們頗有些擔心自己製造六分儀時由於材料或工藝造成誤差，而使自己的精心製作化為泡影。雖然通過測量夜空中兩顆星星的夾角也可以取得讀數，與做工精湛的六分儀的讀數相對照，但他們得到的讀數多有不同，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的絕對準確。
在離十二點還有一分鍾的時候，大工們便手持六分儀瞄準了海平麵，並通過旋轉指標臂將太陽調整到海平麵之上，隨著太陽的移動，有螺旋儀的大工在微調著旋鈕。
為了便於觀測，所有的大工在地平鏡之上都加裝了一塊深色的平麵破璃，以便清楚地看到太陽輪廓，隨著沈方的倒計時，最終太陽穩穩地與海平麵持平。
“30度多一點。”
“30度多四分之一。”
“30度多五分之一。”
“30度多三分之一。”這些是沒有裝螺旋儀的大工無奈的讀數。
“30度16分。”
“30度14分。”
“30度17分。”
“30度15分。”
“30度16分。”
“30度16分。”
使用安裝螺旋儀的六分儀觀測的大工有五十幾人都報出30度16分的讀數，其它人也都在30度16分上下浮動，其中便有以手藝精湛著稱的邱高傑、顧弘章等人。
金樾的讀數也是30度16分，但他知道自己是借鑒手下的手藝最好的坊工，並沒有什麽說服力，他有些興奮地問沈方，“二公子，30度16分這個準確嗎？”
沈方苦笑著搖搖頭道，“我自己連螺旋儀也沒有加裝，如何能知道。不過，有五十多人能有一樣的讀數，已經可以確定為六分儀的標準了。”
王壽光見六分儀結構簡單，準確率也很高，想來難度比鍾表要小些，便向沈方小聲詢問道，“方兒，如此多人符合獎勵標準，如何獎勵，你可有章程。”
“泰山大人，也沒有多少錢，不如都獎勵一下，普通六分儀獎十貫，帶螺旋儀的六分儀獎二十貫，測出相同值的獎三十貫，待遠行至耽羅、朝鮮、日本、南洋等地，實際測試後，如果仍然準備在進行重獎。”
王壽光點了點頭，便招集大工們聚集在一起，先是勉勵了一番，然後說明六分儀的準確度還需要通過實際航海來檢驗，暫時以邱高傑、顧弘章等人的六分儀作為昌國六分儀的定型產品，由顧弘章負責組織人手大量生產，交由胡喜兒的船員專人使用，遠航至東洋、西洋進行實地檢驗，待檢驗通過後，再行獎勵。為了對各位大工進些天來的辛勤勞動進行鼓勵，各獎勵十貫至三十貫不等。
大工們鼓掌表示接受。
沈方見在場的都是沈氏產業之人，並無一個閑雜人等，便有意調動一下大家的積極性，他跳上準備好的高台，麵對在場的大工緩緩地說道，“各位大工，你們有些是本地人，但絕大多數是來自明州、杭州甚至是來自宣州的老人。我們現在是在錢塘江出海口的一個小島上，我們的東方便是無邊無際的茫茫大海。你們中間有些人可能已經聽說了，在大海的另一邊有一個比大周大十倍的大陸太東洲，太東洲物產豐富，有產量極高的糧食，有遍地可拾的金銀，有難以數盡的野牛。”
“有人會問，你是怎麽知道的。我現在可以告訴大家，是在夢中仙人告訴我的。仙人不僅告訴了我這些，還給了我一張海圖，這張海圖包括了地球上所有的大陸和海洋。憑此海圖和鍾表、六分儀，我們便可以征服整個地球。”
大工們第一次聽到如此鼓動性強的話語，各個顯現出憧憬和狂熱的神情。
“大周很大，但海洋更大！我們的未來在海洋，我們沒有辦法征服海洋，但是，我們可以學習海洋、了解海洋、並通過海洋征服一個又一個的大陸。海洋的盡頭，不僅僅有太東洲，還有太南洲和太西洲。太南洲有兩個大周這麽大，而太西洲有八個大周這麽大。既使我們大周所在的這片大陸，大周也僅僅占到十分之一不到的地方。至於西夏和北遼，他們雖然也有勇猛的騎士，相對發達的文明，但也僅僅是大周前進路上的踏腳石。我們今天有了玻璃、水泥、自行車、鍾表、六分儀、還有步槍，明天我們還有更多他們根本無法想象到的科技和武器，我們要靠文明和科技的力量把他們碾碎，撕碎。”
“把他們碾碎，撕碎！”沒有人組織，大部分大工異口同聲地喊道。
“我們的征途是大海！為了征服更多的土地，一起努力吧！”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王可兒、沈德、沈蕙三位少年也聽得非常激動，恨不得現在就插上翅膀，飛到大海的另一端，看看另一片大陸的景象。
回昌國的路上，金樾和胡喜兒紅著眼睛，非要讓沈方把海圖畫出來，他們要成為第一個得到世界海圖之人。
“金大哥，你的海員招得怎麽樣了？”沈方沒有答理金樾和胡喜兒的糾纏，直接問道。
“六天前便招齊了，現在正在昌國城外沈氏私兵的新兵營，接受李老黑的審查和規矩教育。”
“哦，四叔，那些私兵分流得怎麽樣了？”
劉四有些犯愁的樣子，“二公子，你這幾日一直很忙，我便沒有拿這件事兒，煩你。沈氏招私兵，報名的人極多，按二公子的意思，招到兩千六百名之後，便不再接收，留了姓名，先派到各工坊尋生活。這二千六百名私兵候選，見識過步槍的威力後，誰也不想當股東、工坊的護衛，隻想當兵拿槍。”
“這是為何？當兵的危險比護衛可大多了？”
“但是收益也大，自古以來，隻要打勝仗，當兵的總能發筆橫財，有了步槍，他們便覺得會每仗必勝。”
“驕兵必敗，我們生產步槍隻是不願我們的士兵有更大的犧牲，但如行軍打仗，沒有能吃苦，敢拚命的士兵，這些槍支也隻會白白送給敵人。”沈方搖了搖頭，“隻要打仗，免不了要死人，就算有步槍能夠大量殺傷敵人，但難免會有各種意外，如果沒有這個覺悟，便不適合當兵。”
“這些天，李老黑也是怎麽講的，這些人現在都口口聲聲說不怕吃苦，不怕犧牲，但是畢竟沒有真正打過仗，做不得數。”
“忙過這兩天，我去練練這隻隊伍，順便選拔一些隊長，各位匠頭都去看看。”
眾匠頭轟然應諾，沈方複生以來，整個沈氏產業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相信沈方在練兵方麵也有前世的經驗。
沈方又轉向金樾和胡喜兒，“這海圖，在你們看來是秘密，是財富，但在我看來，卻是每一個海洋係的大工，甚至每一個海員卻需要掌握的基本技能。不需要擔心，海圖從海員手中流傳出去，就算天下人都知道太東洲在哪裏，又有幾人能組織船隊前往？既使能僥幸到達了一些新的大陸，沒有強大的武力，無法征服新大陸；沒有龐大的市場，新大陸的物產便沒有價值；若隻是為了去探索了解，我們隻會更加鼓勵。隻要能把控住大周這個強大的市場，把控住強大的軍事力量，便不用擔心有人捷足先登。”
“最遲明年此時，金大哥，你便可以帶著船隊遠航太東洲了。”
“不需這麽晚，等這批私兵和海員培養起來，便可以出發！”金樾不以為然道。
“金樾！你好生貪心！二公子讓你去占便宜倒也罷了，你居然想把這些兵也帶走！那用什麽保護昌國的產業？”李老黑怒道。
金樾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操之過急，急忙道歉，“二公子，老黑叔，是金某失言了。”
“磨合一隻船隊需要時間，這段時間，金大哥，你需要帶領船隊先試著對球求、呂宋等島進行探索，以培養船員的各種技能。”
“琉球不是大周的一個藩屬國嗎？”
“不是這個琉球。”
“福建路外海那個啊？”金樾恍然大悟，“那座大島遠處海外，山多瘴氣，沿海漁民隻將此地作為歇腳之處，大周隻有逃犯、避難之人才會遠循此地，似乎也沒有探險的必要。”
“現在昌國靠我沈氏產業生活之人不到三萬，加上親屬也隻不過七八萬之數，昌國之地足以養活，但隨著征服各大陸，會帶來大量的人口，昌國無法容納。流求乃無主之地，並非大周屬地，若是征服此地，足可容納數百萬人口。”
離沈方近的眾人聽到數百萬人口，都吃了一驚，心照不宣地互視一眼，二公子這個規劃有些自立為王的意思。如今昌國的發展已遠超大周各州縣，以當今皇帝的一慣做法，少不得在某一時機尋個理由再剝削一把，雖然昌國有了大殺器步槍，但如果大周斷絕了各種物資的供養，昌國之地又如何久守？未雨綢繆，提前找一個退路也是正常的想法。
“流求此地有樟腦之物，可避蚊蟲瘴氣，可以多尋些此物。呂宋島在流求之南，也是無主之地，隻有一些不開化的土人，提前占了，讓當地土人成為我等坊工、佃戶不好嗎？他們原本刀耕火種，饑飽無著，現在由我沈氏產業來發放工錢，他們再購買各種產物提高品質不好嗎？等取來太東洲的橡膠樹種子，此地便是沈氏產業的橡膠基地。”
“此兩地探索容易，占領卻需要大量人手，如今昌國已成為朝廷矚目之地，廣招坊工、佃家隻怕被有心人發現端倪。”劉四有些犯愁，此時就連知縣王孝錫也不敢插嘴，一縣的戶口自有帳簿，招來的坊工、佃戶帳簿上必有案底，卻很容易查出虧空之處，畢竟容納十萬人的縣和容納幾十萬人的縣就是一個普通商旅也可以一眼看出差異，騙不了朝廷。被查出人口流失事小，若將流求、呂宋之事泄露出去，便萬死莫贖。
“兩地各派五百人去就可以了，”沈方笑道，“漢人過去都是去當地主，隻要把開墾的章程立出來，自然有流民自行前往，大周從未對百姓出海設過禁令。想當初轉塘莊園是以王匠首為首，不到百人的匠人隊伍建設而來，如今沈氏產業家大業大，在流求、呂宋兩地建兩個城堡基地乃是手到擒來之事。”
“士兵呢？需要再招聘一些私兵？”劉四問道。
“不用了，各派一個隊過去，昌國留下八隊士兵怎麽也夠了。”
“王知縣，給官家、輔相安裝玻璃、建玻璃宮殿之事，辦得怎麽樣？”沈方見王孝錫不時望向自己，似有話說，便主動問道。
“二公子，王總頭已培養了二十來個熟練工人。玻璃及鋼化玻璃都已備好，隻等吳監台的回複了。”
沈方聽到吳監台三個字，眼神中露出一絲殺意，吳大用在他眼裏隻是不值一提的蟲子，伸個手指頭都能把他捅死，但留下此人，對沈氏產業卻有好處。所以，雖然沈方已從王可兒那裏知道吳大用極可能是幫助慧通賊禿襲殺自己之人，但還是向沈括承諾不對吳大用下狠手。
王壽光看到了沈方的神色，心裏暗中同情吳大用，吳大用一直以來對自己多有籠絡，雖然有謀奪玻璃配方的不智之舉，並致使沈方意外“身亡”，但是他本人對沈家一直很照顧，並沒有惡意。吳大用錯就錯在自以為他是兩浙路官員之首，又是為官家辦事謀事，便可以完全控製局勢，哪裏想的到江湖中事，根本不是官場可以左右，就連官家麵對國師被誅殺之事，也隻能吃個啞巴虧，何況他一個小小監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