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請期之禮
勝吉二十年正月二十九,洛陽沈府後院正堂。
早晨七點,沈方完成了每日的例行修練,便來到沈括所居住的後院,與沈括、姐三共同吃早飯。
“昨日,李先生可還睡的安穩。”
“有孩兒作保,這個洛陽城便無人能傷的了李先生分毫,先生昨夜來到西院後也說他交出了重寶,隻覺渾身輕鬆,再也不必背負如此重擔。”
“這萬斤重擔如今便在賀侍衛他們幾個身上了,估計他們一晚上也沒法合眼。”
沈方無奈地笑了笑,過幾日沈括帶著賀永和他們幾個走了,這副重擔便會全壓到自己身上,好在已留好了後路。
“昨夜,你與我要一千支火槍,可是想動用你嶽丈的人?!”
“除此之外,孩兒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手。”
“光明教如今雖然不被朝廷稱為匪教,但朝中上下仍然頗為忌憚,此事辦完之後,務必將火槍收回,勿使一根火槍流失到光明教中,否則你我父子便有不可推卸之責任。”
“爹爹,嶽丈在朝鮮已經可以自己製造火槍,便是光明教需要火槍也無需由昌國沈氏提供。”
“那不一樣,這一千支火槍,如今已被人盯上,千萬要小心。另外,慶國公那邊也要小心使用火槍,千萬不要被北遼搶了去,否則北遼邊事糜爛,你我父子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爹爹盡管放心,這些光明教的人,對外隻說是沈家負責運輸的兵勇,他們將這些財寶運往密州,經海運到昌國後,會帶著兩萬一千支火槍回來,這兩萬支火槍便是第一批供貨,以後每個月運送兩萬支,到七月間保證讓西夏前線裝備十萬支火槍。”
“火槍的產量倒也罷了,造一支火槍究竟需要多少錢?”
“若是造幾千支,一支火槍需要四、五十貫的成本,若是造十萬支,”沈方沉默了一下,“大約需要十五貫吧。”
沈括的臉色漸漸地變了顏色,最終他按捺不住,用手掌一拍桌子,“逆子,你且站好!”
沈方不明所以,站了起來。
“昌國沈氏屢受皇恩,火器買賣關係國家興亡,一隻火槍能賺五貫便足夠了,你卻淨賺三十五貫,此豈非發國難之財?!”
“爹爹,兵部兵器司的奏折你也見了,兵器司造一隻火槍的成本確實在八十貫左右,而且威力和精度還比不上昌國產的火槍。孩兒這裏的十五貫,沒有包含造槍技術的積累,材料技術的積累,以及從朝鮮等地免費獲取的各種原材料,若是加上這些,一個火槍的成本也不會很低。”
“你當我不知道麽?造步槍比造火槍費工費力,你那個十五貫成本還是造步槍的成本,造火槍連十貫都用不了!”
沈方也火了,“爹爹,你當這些技術、工藝都不值錢麽?難道隻有鋼鐵和工匠的工錢算錢,沈氏十年的技術積累和開銷便白花費了?”
沈括被噎了回去,啞口無言,當初他主持轉塘沈家的時候,也曾給王壽光安排過賺先進工藝的錢,如今到了兒子主持,怎麽就不行了,說到底還是他內心深處對兒子所謀之事懷有極深的芥蒂。
姐三起身走到沈括身後,用手指嫻熟地揉按沈括的肩膀,“夫君,別為難二哥了,方兒一個人挑起沈家這麽大的攤子,實屬不易。而且方兒說的也有道理,造幾千支和十萬支成本有所不同,外人根本看不出來。夫君何必糾結於此?!”
“你不用為他說話,我是生氣方兒和他嶽丈聯合起來瞞我。方兒,你我父子同心,有什麽話你不能講到明處麽?!”沈括痛心疾首道。
沈方心裏暗道,和你說我們密謀造反行麽,不過他還是點頭道,“爹爹責罰的是,怪孩兒利欲熏心,那這黃金呢?咱沈家還要麽?”
“把一半,”沈括突然想到如果將一半黃金獻給官家的後果將是引來朝廷對火槍成本的懷疑,便改變了心思,“把十箱黃金交給官家吧,就當是沈家的敬獻。”
“是。”
沈括覺得自己對沈方有些過於嚴厲,但又不好向沈方低頭認錯,便手指座位,“坐下吧,別杵在那裏吧。這次你是立了功,但切記不可翹尾巴。”
沈方聞言默默的坐下,就是沈括看了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方兒,剛才為父有些心急,想必你也不會介意,昨晚你說有事需要與我和你姨娘商議,不知是何事?!”
“是關於李先生的事。”
“哦?”
“李先生身患眼疾、腿疾,已時日已久,極難治愈。爹爹精通醫術,姨娘久居苗地,或許也有良方,孩兒想讓爹爹與姨娘為李先生醫治一番,若有孩兒的真氣做助力,或許對李先生亦有奇效。”
沈括點頭道,“這是正事,李先生能將如此重寶獻上,亦是為朝廷立下大功一件,為父自然應該竭盡所能,十點為父得去西苑處理財寶之事,現在還有些時間,不如先去看下李先生的傷勢。”
三人匆匆吃完早飯,便來到了西院,李衍慶正在沈府丫鬟的服侍之下吃早飯,聽到沈括一家人進來,趕緊起來行禮。
沈括問了幾句吃住情況,便請李衍慶先吃早飯,李衍慶喝了一碗米粥,便言稱飽了,讓侍女撤下飯食。
沈方道明來意之後,李衍慶的眼眶之中又流出兩行熱淚,“宋國公、沈公子的大恩,老夫無以為報,便以殘年守護昌國,永誌不忘。”
沈方遞過一塊毛巾,“李先生,我爹爹、姨娘想為你看下傷勢。”
李衍慶接過毛巾擦了一下眼眶,歎道,“老夫雙眼被藥瞎已有二十年,已斷無恢複之理,倒是雙腿或許還有些救。”
沈括等人走上前來,撥開李衍慶的眼皮,隻見裏麵的眼珠沒有一絲神采,沈括仔細地觀察了片刻,便收了手。
“且慢!”姐三輕聲道。
“哦?娘子可有辦法?”沈括奇道。
“妾身還得在看一看,請夫君繼續撥開李先生的眼皮。”
沈括用雙手將李衍慶雙眼的眼皮撐開,姐三睜大眼睡,皺著眉頭仔細查看,良久之後才歎氣道,“似乎用的是蠍毒。”
李衍慶露出激動的神色,“夫人果然精通醫術,歹人正是用毒蠍熬製成眼藥。”
姐三麵色一紅嚅嚅道,“我可不懂什麽醫術,隻是見多了蠍毒,故能分辨。”
“此蠍毒可否醫治?”沈括急切道。
“若是在別處,倒也可以試試,隻是在這雙眼之上,如何敢輕易嚐試?!”
“夫人,老夫雙目已盲,便是再壞又能如何?若有奇術,請夫人盡管嚐試。”
“此時卻也不便,湘西千裏大山中有一毒物名金麵蛛,此毒物身長約兩寸,通體金黃,脊背之上有一鬼麵,故名金麵蛛,此蜘蛛毒性雖不大,但喜嗜其它毒物之毒液,以往我們苗人多用金麵蛛來解其它毒物之毒,特別是對於毒蠍之毒有奇效。待我尋一隻馴化之後,便可以毒攻毒,以金麵蛛之毒絲覆於李先生眼珠之上,或能見效。”
聽到姐三果然有方法能治自己的眼疾,李衍慶也覺有些幸運,至於湘西千裏大山,路途遙遠,倒也沒有放在心上,有昌國沈氏的勢力,取一些金麵蛛回來倒也不是多大的難事。
“夫君,你撥給我一百支火槍,我召集族人,去千裏大山將此金麵蛛取來為李先生治療眼疾。”
“何需如此麻煩,我知道你想回古梅山親自報血海深仇,但路途遙遠,來往便得數月,你不需如此勞苦。待為夫修書給王經略,讓他派人將古梅山、狼茂山、古甕洞一帶的田氏及苗王餘孽盡數誅滅即可,至於金麵蛛,有古梅山長老帶路,王經略派遣之將領定能辦妥差使。”
姐三無奈地點了點頭,她不隻一次向沈括提出要回苗寨,有了火槍做武器,苗王就算有再強大的蠱毒之術,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沈括與姐三經過近兩個月的生活,也產生了感情,不忍心讓她再受顛沛流離之苦,便直接拒絕了她的要求,沒想到姐三借著給李衍慶治眼疾,又將此事提了出來。
接下來,便是查看李衍慶斷腿之傷勢。李衍慶腿斷之後,由於沒有及時醫治,導致骨骼、筋腱沒有對位準確,三年過去了,長時間缺乏運動,導致腿腳均有所萎縮。沈括用手觸碰了一下李衍慶冰冷的雙腳,發現尚有部分知覺。
“李先生,這雙腿尚可醫治,不過沈某並非專治外傷的郎中,洛陽名醫眾多,沈某會尋一名醫為李先生醫治,隻是這接骨之處需要打斷重接,需要承受劇痛,不知李先生能否忍受。”
李衍慶笑道,“這些年,老夫受的折磨也不算少了,請宋國公盡管施治。”
沈括開了一副滋補元氣,提高身體機能的藥方,命管事抓藥,要做此等手術需要將養一段時間,要也不急在一時。
今日乃是請期之禮的吉日,請期是中國婚姻六禮之一,又稱告期,俗稱選日子。沈括自己便精研易理,但確定迎娶之日還是委托邵雍綜合了沈方及王可兒、張茹三人的八字而定,邵雍經過推算,確定了二月初九,三月十三和四月十九三個大吉之日。沈括因掛念延慶路的軍務,便選定了二月初九,並在昨日將此吉日用密折送往京城,報給官家與太後娘娘知曉。雖然沈括與王家、張家定親在前,又有文相、富相做證婚人,邵雍做媒人,牌麵之大,大周罕有,但若是官家執意要求沈方與王可兒、張茹的婚禮推辭到沈方與昌國公主柴婧的婚禮之後,沈括也隻能遵旨照辦。
在昨日早些時候,沈括便親筆在兩封桃花箋上分別書寫了沈方與王可兒的生庚,沈方與張茹的生庚,並分別交給安樂先生和章惇。由他們二人於今日吉時分別前往司馬光、張天端的府第,與王壽光、張天端商量迎娶的日期。女家複書同意後,沈府便會向兩家分別送上正式的禮書、禮燭、禮炮等,女家以禮餅分贈親朋,告訴婚期。
司馬光的府第就在沈府的對麵,乃是在原先洛陽崇業坊的基礎之上改建而來,約占了半個裏坊,崇業坊乃是中唐第一名相裴度的宅院,司馬光選在此處,也有仰慕前人之意。
而張天端買下的府第離沈府也不遠,乃是是在原先洛陽宜人坊的基礎之上改建而來,宜人坊有一半乃是隋煬帝第二子齊王楊暕的宅院,幾百年後,經曆了朝代更替,屢遭兵火,此處已無齊王府的半點痕跡,張天端一口氣買下了附近的幾所宅院,連成一片,占據了整個裏坊。
邵雍乃是司馬光極仰慕之人,一大早,司馬光便與王壽光在府門口等待,到了巳正時分,見一個精致的馬車從遠處過來,駕車之人正是平時為安樂先生邵雍拉小車的家仆。
“堯夫兄,這馬車可是宋國公所贈?”司馬光見邵雍下了車,便迎了上去。
“是新郎官體貼老夫,昨天派人送來的。”邵雍笑道。
“可惜聽不到堯夫兄的車輪聲了。”
“奇了,前日沈子矩也是如此說的,你們翁婿二人倒想到一塊去了。”
三人盡笑,引入堂中,對於邵雍親自選的吉日,司馬光與王壽光自無不可,由司馬光執筆寫了一封回書,王壽光在回書末尾也寫了自己的字“明道”。
邵雍辦完請期之禮,與司馬光又聊了一些迎娶的細節,便回沈府複命,之後自有沈府管事前來送上正式的禮書、禮燭、禮炮。
張天端的府第離沈府之間也不過三條街道,幾乎是同一時間,章惇攜帶著請期禮書騎著駿馬緩緩而來。張天端與章惇因耽羅戰事而結緣,因沈方而成為同一陣營同肩作戰的好友,張天端將章惇引入府中之後,兩人關上房門密議了一會兒沈括昨晚在西苑軍營的決定。
“子厚兄,我那親家好生大方,白白地將這五箱珠寶送給皇帝,這五箱珠寶足可抵三百萬貫,昌國沈家就算實力雄厚,也無需如此大方。便是將這些珠寶取出一部分來,重新裝箱,外人根本不清楚箱子中珠寶的品種數量,就算將這新裝的十個箱子全部獻上也能省下不少銀錢,”張天端抱怨道。
章惇哈哈大笑起來,“慶國公,你坐擁兩個藩國,為何還如此小器?!”
張天端急道,“子厚兄,你知道我手下有多少張嘴在等著吃飯嗎?這些兵士裏麵有耽羅人、高麗人、渤海人、遼人,如果沒有重賞,如何讓這些兵士為我賣命?”
“剛才隻是開個玩笑,慶國公勿要動怒。若是沈子矩會如此做,但存中事人以誠,必不會如此,官家也是清楚存中的為人,才大膽啟用。至於五箱珠寶,便是獻給官家又如何,隻當是寄存到大內,以子矩之才幹,還怕取不回來?!”
張天端恍然大悟,明白了為什麽以沈方之能,為何昨夜也沒有去改變沈括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