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十七年春節兩三事
又過了半個時辰，退火通道的溫度降了下來，窯匠們根據經驗知道透明琉璃已成，便開窯取琉璃，這一百多窯幾百個坩堝，澆灌了上千個琉璃製品，經過退火通道退溫，因溫差沒控製好損毀的琉璃隻有不到十隻。沈氏琉璃坊家大業大的好處在這裏體現出來，隻這一批便生產了上千隻各式透明容器。
透明的琉璃容器，放在平時放工藝品的案幾之上，十分美觀，散發著水晶般的皎潔光澤。上百個匠人看著自己的傑作，滿臉驚奇，都用崇拜的眼光看著沈方。從邱高傑的嘴裏，他們早就知道這是二公子的又一發明。
有個為首的匠頭說道，“坊東，這些琉璃看起來還真不錯，我們拿回家幾個如何，花費從月錢裏麵扣除。”
還沒等邱高傑回話，沈方說道“現在不行，等過了五月十八再說。”
眾工匠不解其意，邱高傑笑道，“二公子要在五月十八，可兒小娘子生日那天給她一個驚喜，你們現在拿回家，隻怕用不了半天，整個昌國都知道我們有新法琉璃了，那就壞了二公子的好事。”
眾工匠都知道沈方與王可兒兩小無猜，在他們心目中，這兩位少男少女便是天生一對兒，如今聽到邱高傑的解釋，頓時哄然大笑，看沈方的眼光更加和善。
“不過醜話說到前麵，”邱高傑收起笑容嚴肅地說道，“沈氏琉璃坊的規矩大家也知道，如果配方泄露出去，就是天涯海角，也會丟了性命。而且在翁山島上麵，就是跑能跑到哪裏？方麵百裏的島礁全部是沈家的勢力範圍。”
為首的匠頭說道，“坊頭何必擔心我等，我等這些年深受沈老爺、王匠首的大恩，豈會做背叛沈家，背叛眾兄弟之事。況且，李老黑的爪牙們盯著我們可盯得夠緊的。”
提起李老黑，這名四十多歲的匠頭臉上現出一絲怒意，顯然在平時，李老黑的人少不了對琉璃坊的匠人有諸多騷擾。邱高傑也對李老黑不滿，但麵對匠人們，他卻不好指責這個八年來一直負責沈家產業安全保密工作的前輩。“李匠頭疑神疑鬼也很正常，畢竟三年前，轉塘莊園唯一的一次泄密就發生在轉塘窯場。”
提到那次泄密案，幾個親身經曆過叛徒懲處的老人頓時臉色煞白。那時牽連到的五個匠人全部被砍了腦袋，向官府報了失蹤，官府來了走了過場，連問都沒問幾句。倒是家人沒有受到牽連，反而賞了些財物遷到了耽羅，由耽羅沈氏店鋪的掌櫃負責安排生活，如果沒有意外，這輩子不要想回到大周了。
沈家待匠人、坊工極好，但沈氏產業的匠頭們也並非心慈手軟之輩，沈家的財力、權勢都在大周數得上號，加上還能將相關人等直接打發到耽羅，這通天的本事，讓所有匠人不敢再有非份之想。
邱高傑見眾人明白事情的輕重，便放下心來，象這種殺雞給猴看的警示教育，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專人來負責，這是沈括早年訂下的章程，出了窯場泄密案後，這個章程便執行得更加嚴格。邱高傑感到沈方一直沒有動靜，便扭過頭去，見沈方獨自在案幾邊，拿起那些涼透的透明琉璃器皿仔細查看。
“方哥兒，看出什麽花來了？”
“邱大哥，你做的這批都沒用。”沈方放下一個琉璃碗，“這些琉璃茶杯、琉璃碗沒什麽用，沒人會用琉璃碗來吃飯，這茶杯也看上去很怪，不如普通茶杯好用。”
“透明琉璃碗，前所未有，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
“或許吧，不過並不是必需品。”
“哪裏還有用瓷器不能替代的琉璃器皿？”邱高傑有些不服氣，他的言下之意就是琉璃器皿隻是新鮮，不可能取代瓷器成為必需品。
“如果將窗戶的小格子去掉，用整塊透明琉璃取代窗戶紙，豈不是不懼刮風下雨，不懼嚴寒，采光也極好。”
“有道是葡萄美酒夜光杯，用透明琉璃做酒杯，甚至還可做成酒壺，無論喝葡萄酒，還是女兒紅、杏花村，都比現在的瓷酒杯要強。”
“瓷器打造起來，哪裏有琉璃這般容易，利用鐵管可以輕易地吹製出各種形狀的容器，這正是瓷器做不到的地方。”
“如果僅僅是為了喝水，倒是可以壓製一些象竹筒一樣的器皿，應當比竹筒更加好用。”
沈方一口氣說了四種琉璃器皿，讓邱高傑和匠頭們聽得兩眼發直，從沈方的話裏，他們仿佛看到整個世界都因為這些透明的琉璃而變得明亮起來。
“對了，這些天不要閑著，多做一些平板琉璃，過了十八，先把我家和王匠首家的窗戶換了，另外多造一些款式，象碗、碟、茶杯之類，也可能別人喜歡，反正今天這些茶碗，醜死了。讓顧大哥做一些盒子，把這些琉璃器皿成套放到盒子裏麵，便可以賣個好價錢，一套賣十貫，都有人搶著要。”
十貫是什麽概念？一匹耕牛賣十貫，一匹良田賣十貫。對於沈氏產業的坊工而言，十貫是兩個月的工錢，但是對於一般的大周百姓，十貫便意味著十六石的糙米，足夠一家三口人一年的口糧。類似的普通瓷器一套下來也就是二百錢左右，而沈方居然說一套琉璃器皿可以賣十貫，更可笑的是居然在場所有匠人都信了！原因隻有一個，物以稀為貴。連邱高傑都在想象這套琉璃器皿進入東京礬樓、進入皇宮大內後的景象。
對了，在器皿底部一定要留下“沈氏琉璃”的字樣，沈氏琉璃工坊終於揚眉吐氣了。
當天，處於興奮狀態的邱高傑還是食言了，那個琉璃觀音像被他拋在腦後，他和十幾個匠頭象是打開閘門的洪水，不斷地暴發出新的設想。
有的匠頭說，完全可以做成小瓶子，裏麵可以盛裝菜油、醋、醬油、香油等。
另外一個匠頭馬上接口道，做一些透明罐子放鹽、糖、堿麵也不錯，當然花椒、大料，各種調味品都可放。
接著又有一名工匠說，可以用鐵管吹出一個葫蘆型狀的琉璃水壺。
就如同九年前，在宣州蕪湖縣修建萬春圩時，王匠首第一次見到由沈括展示，實際上是由沈方發明的水力車機一樣，邱高傑和眾匠人，因沈方的提示，停滯不前的技藝豁然打通，而後爆發出來的創造力，連他們自己也害怕，此時他們才深刻地體會道，為什麽麵對各種誘惑和威脅，王匠首依然選擇跟著沈括、跟著沈家，並甘願放棄員外郎的功名。
內在發生的變化遠遠不是外在的條件可以彌補。而創造力永遠是藝術與技術之間的鴻溝，突破了這個坎，才能從一個匠人轉變成一個大家。
五月十三日一大早，邱高傑便來到琉璃工坊，按照分工，一部分匠頭製作模具，另一部分匠頭則練習鐵管吹製技藝，而邱高傑則拿出以前製好的觀音菩薩模具為沈方製作透明琉璃觀音像。
相對而言，平板琉璃的模具的製作最容易，隻需在鋼板平台和幾個鋼輪上麵塗滿桐油調和的木炭粉末，將加熱好的琉璃液倒在鋼板平台上麵，然後滾動鋼輪將琉璃液壓成一個平板狀即可。隨後可以讓李老黑的鐵器工坊做一些鐵架，把鋼板平台和鋼輪固定到上麵，連接上水力車機讓鋼輪均勻轉動，這樣壓出來的琉璃更加平整。現在手工壓製雖然效率頗低，但匠人們都是製作琉璃的熟手，壓製的琉璃極為平整，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平板琉璃存在的瑕疵。
平板琉璃的退火成了限製大量生產的最大障礙，平板琉璃的尺寸較大，一次隻能放入一塊，完全退火需要等待半個時辰。負責製造平板琉璃的匠頭馬上組織人員聯係建造適合平板琉璃使用的退火通道。
隨著透明琉璃的廣泛應用，原來的沈氏琉璃工坊已滿足不了各種琉璃製品的生產，昨天晚上，邱高傑與各匠頭談了一晚，其核心就是如何將琉璃工坊拆分成幾個專業的工坊，用來製造平板琉璃、透明琉璃模具製品、彩色琉璃模具製品和琉璃吹製品。因為不同的類別銷量不同，現在也難以知道哪個工坊更賺錢，匠頭們約好不分是何專業工坊，統一進行利潤計算和分紅。
新建工坊、琉璃窯需要兩三個月，而且需要得到沈家及王匠首的支持，所以隻能等五月十八日之後，再與王匠首商議。這兩天他們有足夠的時間把各種樣品製造出來。
在所有的琉璃製品中，琉璃吹製品的技術含量最高，需要不斷地轉動鐵管，使琉璃液均勻受熱，然後一邊吹氣一邊用鋼鉗，將琉璃拉成合適的形狀，對體力和注意力都是極大的考驗。
沈方午時末刻來到琉璃工坊後，親眼見識了一個匠頭吹製琉璃製品的全過程，也一時技癢，主動上前要求由他來燒製。
邱高傑等人知道沈方自幼練習武功，氣息和力氣均異於常人，便好奇地圍了上來，一睹二公子燒製琉璃的風采。
沈方右手持吹管在窯爐中的坩堝中蘸起一塊琉璃液，一邊緩緩地轉動，一邊均勻地吹氣，粘稠的琉璃液被緩緩地吹大，將球型部分在鋼板上壓製為橢球，並一邊旋轉，一邊用沾了防粘液的鋼條將玻璃球的底部製作了一個底座，然後沈方左手持鋼鉗，夾住成球型的琉璃緩緩拉來，將未成型的琉璃液拉成一個長管。隻用了幾個呼吸一個長頸水瓶便製造出來。
自有匠人夾著半成品送入退火通道進行退火。邱高傑見沈方手法嫻熟，氣息穩定，不禁嫉妒道，“二公子，我看你還是適合做琉璃，不如以後就在琉璃坊幹生活吧。”
眾工匠都知道這隻是玩笑話，但還是不約而同地點點頭，如果沈方以後常來琉璃坊，那琉璃坊將會有更大的前途和發展。
沈方笑了笑，“邱大哥說笑了，我就是力氣大點，若論手藝怎麽比得上匠頭，剛才那個長頸水瓶適合插花，倒是可以做一些淨水瓶供禮拜觀音用。”
淨水瓶也可以用壓製的方法來製造，但是難免會留下壓合部分的痕跡，如果是普通百姓使用的器皿，自然並不礙事，但如果是用來向菩薩供水的淨水瓶，則稍嫌簡陋，這時就需要用吹製法，可以根據需要吹製圓形的淨水瓶或略扁的淨水瓶。這些透明的淨水瓶與水晶製成的淨水瓶從外觀上看不出什麽太大的區別，但價格卻天差地別，來普陀的香客，哪個不想請個普陀山生產的淨水瓶，裏麵的利潤，讓匠人們做夢都會笑醒。
邱高傑給沈方展示了形態各異的透明琉璃觀音像二十餘座，沈方看著很高興，從中挑了一個，然後想了想，說道，“這一批，我都要了。”隨後從懷裏取出沈氏產業中通用的一百貫錢票。憑此錢票可以去沈氏產業的錢莊兌換一百貫銅錢，也可以直接用來支付大額材料款。
“方哥兒，這如何使得，你是東家，哪有東家取用自家玩藝兒，還出錢的道理。”邱高傑手持錢票為難地說，他當然知道沈家不缺錢，但是讓他收下沈方的錢票，他總覺得很尷尬。
“邱大哥，你收下吧。若隻是取一個送給可兒，這也是你孝敬我師父的表現，但這二十來個我想以沈家名義供養給普陀庵，卻不好白取。”
邱高傑知道這是沈方為了讓他收下的托詞，便借勢收了錢票，放到懷裏。然後和這個沈家的代表提起分拆為四個工坊的計劃。
沈方笑了笑，對於這些事兒，他並不關心。雖然將琉璃製成器皿是他的主意，但是他隻是考慮到更好用、更實用，而並沒有去想如何靠此賺錢，在賺錢方麵，自己父親沈括、王壽光、劉四這些人都是其中的高手，倒不用自己來發表意見。
五天之後，一個精美的禮盒送到了王可兒麵前。
王可兒看了沈方一眼，高興地說道，“好稀罕，你怎麽想起來送我禮物了？”
沈方尷尬道，“以前過生日也給過吧。”
王可兒撇了一下嘴，“就是那些木工活兒吧？”話雖然這麽說，但是王可兒對沈方送的這些小禮物卻非常重視，每一年的禮物都細心地珍藏，不讓別人碰一下。
“以前隻會木工手藝，現在多了個本事，便讓可兒妹妹評鑒一下。”
王可兒打開禮盒，隻見一尊晶瑩剔透的觀世音菩薩立像呈現在麵前。
“哇！這麽大的水晶，我可不敢接受。”王可兒又驚又喜，慌張地說道。王壽光暴富之後，家中頗有一些珠寶珍玩，王可兒也知道天然水晶的價值驚人，一尺多長、品像如此好的水晶，她從來沒有見過。
“你再仔細看看。”
王可兒認真地撫摸著光滑、冰涼的琉璃表麵，不可置信地問道，“琉璃？”
“正是，這是沈氏琉璃生產的第一個透明琉璃，用來為可兒妹妹賀生辰。”
玻璃，是外來音譯詞，原意是指古印度的一種寶石，在此時不便使用玻璃這個名詞，待沈方複生後，便會用玻璃來取代透明琉璃這種叫法。
以下為百度資料
玻璃：此為梵語音，非當今所謂之玻璃。又作頗黎，新譯作頗置迦、娑頗致迦、塞波致迦等，相當於此方之水精（晶）。
漢譯作水晶，有紫、白、紅、碧四色。
《玄應音義》曰：「頗黎，西國寶名也，此雲水玉，或雲白珠。」
《大論》雲：「此寶出山石窟中，過千年，冰化為頗黎珠。」
《慧苑音義》雲此寶：「形如水精，光瑩精妙於水精，有黃、碧、紫、白四色差別。
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玻璃，本作頗黎」。頗黎國名也。其瑩如水，其堅如玉，故名水玉。與水精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