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巧言善辨密州歸降
勝吉十七年十一月初七,秦源剛回到府上,迎上來的管家秦綱便低聲說,諸城來人了。
諸城?秦源心裏一驚,兄弟秦淮的產業已經被亂民分盡,自己的產業追回一些,但都是些不相幹的佃農在經營,在諸城哪裏還有什麽親近分支,難道是密州亂軍來尋麻煩?
秦源陰沉著臉來到偏廳,一進門就看到一個麵熟的漢子穿著普通的廂軍服飾。
漢子見到秦源進來,連忙跪倒在地,“大伯在上,受小侄一拜!”
秦源不動聲色細細打量著眼前熟悉的身形和長相,突然靈機一動,衝管家秦綱說道,“少爺可在府上?喚他過來。”
秦源也沒有讓漢子起來,仍然陰沉著臉坐在太師椅上,一言不發。
漢子顯得胸有成竹,跪直著身子直視著秦源,卻沒有一絲畏懼。
正在秦源納悶此漢子與哪位故人相似之時,秦求閃了進來。
“爹爹,你喚我何事?咦!秦勝?你這潑才怎麽在這裏?還穿著配軍的衣服。”
漢子眼中閃過一絲惱怒,但仍然克製著回道,“見過公子。”
秦源聽到秦勝這個名字,便想了起來,幾年前諸城秦家莊來了個佃戶,他的兒子名叫秦勝,陪著秦求耀武揚威,沒少幹壞事。可是,這大伯從何而來,若是刁民胡亂攀交,少不了扒了他的皮,難道以為當了相爺便不敢殺人了?
秦源冷哼了一聲,“說說吧,怎麽回事兒!”
秦勝看了一眼旁邊的秦求和秦綱,卻沒有說話。
“哼!裝神弄鬼,求兒和秦管家是何等人,你有何事還需隱瞞?”
“秦勝!膽敢戲耍於我,看我不抽你!”秦求說著便要出門去尋馬鞭。
“休要胡鬧!”秦源喝止了秦求,冷聲道,“再給你這豎子一次機會,說還是不說?!”
秦勝聽出來秦源言語中的殺意,隻好無奈地說,“家母喜兒,小侄生於仁德二十二年七月。”
秦源一愣,不知道秦勝此言何意,秦綱聞言卻大吃一驚,細細地打量了秦勝一番,然後走上前來,在秦源的耳邊輕聲言語了幾句。
“你就是那個被二叔趕出去的丫鬟生的賊種啊!”秦求恍然大悟,興高采烈地喊道。
秦勝聽到秦求辱及母親,哪裏還能忍,站起身來,怒目而視。
“秦勝,事關重大,你可有什麽憑證?!”
“大伯,小侄來此,無心攀緣富貴,實有緊急軍情要回稟,事關我秦家身家性命,還請大伯擯退左右。”
秦源聽秦勝說得嚴重,雖絲毫不信一個小小的廂軍能有什麽緊急軍情,但還是衝秦綱點點頭。
秦綱瞪了秦勝一眼,便揮手將伺候的丫鬟下人轟了出去,然後帶著氣憤不已的秦求退出偏廳。秦綱帶上廳門後,耳朵就附在門縫上想要聽到什麽動靜,萬一秦勝有什麽不軌,便推門進去製服。
秦勝回頭看了一眼,見秦綱在門口偷聽,也不介意,壓低聲音道,“大伯,小侄知道光明匪教的教主是誰!”
秦源聞言大驚,失聲道,“你說什麽!”
秦綱聽到老爺說話,便推門進來,卻見秦源衝他擺擺手,連忙退出帶上門,繼續傾聽,卻什麽也聽不到了。
“此事非同小可,你果真知道匪首是哪個?”也不怪秦源失態,大周官軍與光明聖教在四州幹了一仗,隻知道光明聖教出了幾個所謂的天將狙殺己方大將,連沈括也隻是與對方的所謂天官談判,匪教天王、護法根本就沒有露麵,那匪教教主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連匪教內部一般教眾也不知道具體名姓。
“大伯,那匪教教主對外稱自己為蜀西南古月山出世的劍客張勝,但其實他正是天師道前小天師張天端,後來被錢塘沈家聘為東席。小侄曾在大相國寺隨公子見過此人,斷斷不會看錯。”
得知匪首是誰已是大功一件,如今又知得知該匪首與沈括有舊,豈非上天助我?秦源呼吸立即急促起來,饒是他自詡為宰相氣度,一連遇到兩件喜事,卻讓他幸福地喘不過氣來,此時再看秦勝,果然從麵目中看到與二弟有幾分相象。
秦源壓住欣喜,平靜地說道,“賢侄,還不曾吃飯吧,吃完飯再詳細講來。”
秦源吩咐秦綱在後堂擺下家宴。讓秦勝換了一身綿緞衣服,帶入後堂。剛進入後堂沒一會兒,隻見一年輕婦人款款而來,正是秦源於年前剛續弦的夫人於氏,秦源的正妻於前年因病去世,秦源便將那在後院深藏的蘇商女子扶了正,讓秦求一陣瘋狂。秦求這兩年也沒有閑著,娶了一妻兩妾,如今已有了兩個子女,還有兩個貼身伺候的丫鬟也珠胎暗結,隻待身材發福,便稟明秦源納為小妾。論起開板散葉來,秦源遠遠不如,秦源自十年前起便暗中尋訪名師,都雲其腎水有虧,已無法再有子嗣,所以秦源才對秦求多有寵慣,畢竟這是他這一支唯一的血脈。
秦勝向秦夫人行了禮,也不敢仔細觀看,隻聽得一聲軟膩入骨的聲音傳來,“你便是二叔的兒子,還好,蒼天有眼,給二叔留下了血脈。”言罷,還用白玉般的酥手輕撫胸口。
秦勝見了,心中起疑,但卻見到秦源不僅未有嫌棄之意,反而有些享受此種作態。秦勝不再多想,開口回道,“還望大伯、伯母垂憐,為我亡父、為我三個死去的弟弟報仇。”
“此事隨後再說,再吃飯。”秦源隨意應付了一句,便把秦勝拉著坐在旁邊。“秦綱,催一下公子。”
話音剛落,隻聽得後院中隱隱傳來鶯鶯燕燕的女子聲和嬰兒的哭鬧聲。秦求這片刻工夫,又換了一身衣服,看到秦勝已坐在父親旁邊自己常坐的位置,臉色便有些不對,他的三個妻妾也進來堂廳,與秦求一起給秦源與於氏行了禮。兩個嬰兒自有奶娘抱著,也不需入席,隻讓秦源逗弄了一會兒,便自行退到偏廳等候。
秦勝在酒席上自是說些在禁軍時的經曆,說起自己刀山火海裏拚命,也賺得了振威校尉的官身,後來在密州之戰戰敗便退入山林,輾轉了一年多才回到京城。言語中雖有不實之處,但帶過幾百兵丁,打過硬仗,殺過幾十人,所帶來的氣質還是讓人一眼便能看出來,幾個年輕婦人的眼中便有些崇拜之意,暗想這兄公倒是雄偉,與秦求相比,倒象是孔雀與家巧兒。
秦源聽聞秦勝通曉武藝,也曾統領幾百兵丁,心中暢快,便多飲了幾杯,歲數終究不饒人,便有了醉意。秦勝知今日已無法再言正事,便放寬了心思與秦源、秦求頻頻對飲。正在秦勝酒酣耳熱之時,秦求的一個舉動,驚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隻見秦求向於氏敬酒時,居然用手指輕勾於氏的手心,雖然口中稱呼著姨娘,但麵容中卻是調笑之意,那於氏也沒有惱怒,還是言笑晏晏。秦求那三個妻妾還有幾個伺候的丫鬟都看在眼裏,卻沒有任何驚訝的反應,顯然是早就習慣了。隻是秦勝這個不知底細的外人,食不甘味、如坐針氈。
次日,等秦源上朝回來,秦勝便將這兩年的經曆完完整整地敘述了一遍。
原來,秦勝自今年年初被光明聖教東勝軍主將李昊穹收為親兵後,著實立了一番功勞。先是在為耽羅國星主擴建星城中,統率東勝軍戊寅小隊鎮壓了高麗、日本奴工的叛亂。繼而隨李昊穹前往高麗、日本沿海劫掠時,作戰勇敢,親自斬殺了十餘個高麗、倭人武士,他所帶領的兩支小隊捕獲了高麗、日本奴工近千人,在李昊穹所有親將中,居功為首。
星城擴建完成後不久,高麗調動了二百餘艘戰船、六萬大軍前來征討耽羅,此時已成為東勝軍東戊部副校的秦勝,率領所部三百兵士,抵抗了高麗人二千人的攻擊,以二百餘人的代價,斬殺高麗校尉三人,士兵六百餘人,成功地守住了星城外側的一處防線,為全殲高麗士兵立下了大功。此戰過後,高麗已無力討伐耽羅,耽羅國正式獨立。
論功行賞,秦勝被任命為東勝軍東癸部的部校,統領的兵丁也高達千餘,成為光明聖教大周降軍中升職最高的將領。光明聖教經此一戰,也將俘獲的三萬餘高麗士兵分散至各軍,將每軍的人數補充至一萬兩千人。雖然高麗士兵的數量已超過光明聖教士兵,但光明聖教士兵做戰勇敢,統兵將領威武難當,被殺破膽的高麗士兵卻不敢反抗,等他們緩過勁兒的時候,早被光明聖教的教義洗了腦,哪裏還會想著背叛光明聖教,逃回本島。
秦勝也為聖教欣欣向榮的局麵打動,甘心為聖教賣命,直到他受到了光明聖教聖主的接見。張天端的光明宮設宴款待有功將士,作為百名部尉之一的秦勝也有幸得已召見。與其它受寵若驚的將士不同,秦勝看到張天端的第一眼,就知道他的機會來了。來耽羅一年多來,秦勝對大周與耽羅的情況也有了一些了解,在與教眾的閑聊中,他得知光明聖教有渠道能得到來自大周最新的工藝技術,所以在工程施工、戰鬥組織與農業耕種方麵,才能取得對高麗、耽羅等國的全麵壓製。起初秦勝隻是以為,這是聖主和天王、天將的手腕,將大周的能工巧匠掠奪而來,象搶奪高麗和日本的工匠那樣,但見到聖主後,他的心中頓時翻起了驚濤駭浪。
這聖主不是旁人,正是當年在大相國寺,用一個眼神將秦求嚇得尿了褲子,將秦二及自己這幫跟班嚇得原地不敢動彈的張天端。當時秦求承受當眾便溺的奇恥大辱,豈能甘心,動員各種關係打探這個神秘白衣男子的來曆。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這白衣男子居然是名滿天下的活神仙張天師的長子張天端,在爭奪天師之位失敗後不知所蹤,豈料卻在京城出現,並成了沈家的座上賓客,這個仇就被秦求暫時記下了。等過完年,秦勝和父親秦二保返回諸城,那個神仙一樣的人物就漸漸地淡忘了。沒想到這張天端居然化名張勝跑到耽羅國,擔任了國師,並組織起了光明聖教,策劃了大周四州的造反,而張天端那來自大周的工藝技術無疑是來自於錢塘沈家。沈塘沈家的工藝技術名滿天下,四州造反原本就是因沈家技術變革帶來的種棉與糧田之爭引起的,天下農民無不對錢塘沈家又恨又愛。
待秦勝把他的經曆詳詳細細地講完,秦源壓抑住心中的狂喜,細細地問道,“耽羅國裏有我大周最新的機械、農具?”
“沒錯的,大伯。這耽羅國有河流之地遍布了各種工坊,現在耽羅吃的糧米、穿的棉衣、用的農具、武器,全部是光明匪教工坊所製,小侄在禁軍時曾見識過大周工坊的機械,但耽羅國的機械比我大周的機械還要複雜精巧,如果不是沈家通匪,光明匪教隻是些武藝高強、擅長蠱惑人心之輩,豈能做此改進?”
“那也沒有明確的證據啊!”秦源沉思道。
隻憑沈括與光明匪教教主認識這一點,沈括便脫不了幹係,但是官家待沈括甚厚,僅憑這一點,讓沈括丟官容易,奪其性命卻難。如果對沈括動手,便一點後路也不能給他留,否則以沈家的財力、聲望,一旦翻過身來,自己便死無葬生之地。但如果沈括暗中支持匪教,就算沈括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連同沈披、沈衝都沒有活路,甚至王安石、歐陽修、文彥博這些與沈括關係極佳之宰輔都會受到牽連,而自己在朝中的位置將穩如泰山。這可是改變朝局的大案,秦源不得不謹慎對待。
“大伯,造反這種事情,還需要什麽明確的證據?有一點蛛絲馬跡就能讓沈家滿門抄斬。”秦勝不解道,他來尋秦源並非因秦源是顧念舊情之人,而是自持所掌握的信息足夠讓他飛黃騰達,秦源作為參知政事,隻需舉手之勞,便可讓自己成為統率一支禁軍的將軍,統領千軍萬馬與匪教鬥、與北遼鬥,才是他建功立業的歸宿。可是秦源這輕飄飄一言,自己的功勞便微不足道了。
秦源看了秦勝一眼,象是識破了後者的心思。“賢侄勿要著急,沈括身為當朝計相,牽連甚廣,不動則已,一動就要如泰山壓頂,讓其無法脫身。賢侄立此大功,餘自然計在心中,早則三月、遲則半年,待沈括通匪事畢,餘自當向官家引薦,當下朝廷正值用人之計,以賢侄之才幹必可領一軍為我大周開疆拓土,為我秦家光宗耀祖。現在,賢侄仍需默默等候,莫走漏了半點消息。”
秦勝得到了秦源的承諾,忙點頭稱是。現在秦勝已將光明聖教得罪慘了,不說別人,他的頂頭上司李昊穹此刻估計正暴跳如雷,等著擒住他,將其千刀萬剮。就算秦源不說,他也會隱姓埋名,在秦府住下,等待風聲過去。
本章原名東窗事發,而東窗事發典故出自於秦檜殺嶽飛之事,此處用來不合適。另外張天端曾居沈府東院,故名東院事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