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棉田被毀民欲反
王韶並不隻是一個小勝即安的統軍之材，相反身處蕃地，他時刻都有強烈的危機意識，待眾將攻陷四州，留下守軍返回熙州時，他便將麾下所有的將領連包順在內召喚至原武勝軍節度使府議事。
眾將麵露喜色，唯有王韶麵沉似水。景思立仗著克複熙州居功為首，主動問道：“製台大人，我軍現已大勝，拓邊一千兩百餘裏，製台之功績已彪炳史冊。不知製台有何心事，吾等願為製台大人解憂。”
王韶看了一眼堂下諸將歎氣道，“諸位將軍有所不知，熙河開邊，其難不在城池之攻克，而在邊地之安撫，吾觀諸位將軍一番小勝便侍勝而驕，殊不知已近殺身之禍。”
眾將皆驚，互相看了一眼，景思立驚疑不定地問道，“製台大人，何至於此？”
王韶哼了一聲，冷言道，“聽聞諸位將軍在攻城略地時，置吾將令於不顧，多有對藏羌部族的擄掠，吐蕃女子被搶了不少，爾等是想搶奪後退回秦鳳，還是想在夜裏被砍了腦袋？”
眾將有些慚愧，但也沒有太過在意，帶兵打仗，特別是這種不同民族之間的戰爭，象他們這樣隻搶人、搶物已算是極度克製和文明的軍隊。連同包順在內，六員大將跪到地上齊聲道，“屬下知罪，請製台責罰。”
“帶下去各領十軍棍！”王韶也不廢話，直接下了軍令，便有中軍前來拿人。眾將聽到也不覺罰重，隻是一軍之將被當庭杖責，多少有些難堪。
片刻工夫，六名將領歪著嘴，吸著氣回到議事堂，王韶的臉色明顯好了一些，笑著罵道，“別做這些嘴臉，十個軍棍嫌少嗎？”
眾將連忙肅立，哪還敢裝模作樣。
“爾等之將才，本官在官家麵前親保，如遇敵拚鬥，本官相信諸位將軍必不會言退。但諸位將軍，本官最擔心的卻不是軍紀，軍紀好整頓，隻要為將者以身作則，下屬兵士豈敢散慢，本官擔心的是諸位將軍一場小勝，便視吐蕃勇士如無物，以為我禁軍可使計謀，吐蕃人便不會使計策了。包順，你意下如何？”
包順聽著出神，忽然聽到王韶喚他回話，忙單膝跪倒回道，“回稟製台，末將以為製台所言極是，木征絕非草包，他縱橫熙、河十餘年，所憑借者，並非武功，而是謀略。這次木征失利，末將認為是因為木征太過大意，將我軍視作整兵之前的西軍。犛牛即使倒下了，也比駑馬高大，末將認為，木征一定會使奸詐之計。”
“好！”王韶撫掌笑道。“包將軍所言甚合本官心意。眾將聽令！”
“末將在！”眾將齊聲答道。
“本官命景思立為先鋒官，率本部一萬兵馬於五日後進攻香子城，限兩日攻克。”
“本官命包順為副先鋒官，率本部八千兵馬於五日後進攻坷諾城，限兩日攻克。”
“末將遵命！”景思立、包順領命道。
“本官命田瓊、田永吉為招撫使，各率本部七千兵馬前往河州周圍各部落進行招撫，以一月為限，不降者允爾等自行處置，但若發現未撫即戮者，必軍法處置。”
“末將遵命！”田瓊、田永吉領命道。
“本官命苗授、王君萬，各率本部七千兵馬對熙州吐蕃將士進行整編，將吐蕃士兵打散編入我軍隊伍，新組建六隻蕃軍，每軍五千人。整編完畢後，與秦鳳路成、隴、涇、原、廓、兆州邊防駐守軍進行換防。”
“末將遵命！”田瓊、田永吉領命道。
“本官知道，我大周新得之州城，吐蕃民眾多是心向木征之輩，本官不願等著讓木征來逐一試探，本官要讓木征自顧不暇，首尾難顧。隻要河州事定，這些州城便翻不出事兒來。另外，本官要提醒諸位，熙河之地為木征熟地，謹防木征設伏襲擊，隻要正麵對敵，我軍斷無惜敗之理。”
“諾！”眾將齊聲答道，通過這次會議，諸將心中隱隱的不安全部消失，這種將敵人想象得更狡詐、更強大，然後以更加強大的力量去對抗，讓他們對未來的作戰充滿了信心。
在景思立、包順、田瓊、田永吉等將的武力逼迫下，木征手下大將瞎藥、穆楞川大首領溫逋呂廝雞及所部首領三百八十七人歸降。
四月初六，景思立攻克香子城。同日，包順攻克坷諾城（後改名定羌城，今甘肅廣河），兩軍合兵至河州城下。
景思立原本隻是想給木征施加一下壓力，然後退守香子城，等待其餘各軍任務完成後再與木征決戰。豈料木征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戰敗激怒，不顧左右阻攔，執意出城與景思立、包順決戰。
木征戰意雖堅，但手下吐蕃兵已聞風喪膽，被景思立、包順所率騎兵一衝即潰。景思立、包順部斬首千餘級，木征隻好帶領手下親衛逃走。景思立已獲意外之喜，便順勢攻占了河州城，生擒木征妻瞎三牟，木征子續本洛。至此熙河開邊第一階段克竟全功。
木征在熙河之地的吐蕃部落中享有極高的聲望，雖然敗出城池，但依靠各部落的補給及對地形的熟悉與大周軍隊展開了遊擊戰。大周軍隊屢戰屢勝，士氣高漲，即便野戰遭遇吐蕃軍隊也不落下風。木征活動區域越來越小。終於潛伏在河州周圍的木征，發現了大周軍隊的一個破綻。
為了攻下河州，威懾河湟吐蕃，王韶在占據香子城後，將其作為補給基地，大量糧食輜重囤積城內。
景思立原本計劃在河州城下示威後便退守香子城，沒料到河州的進展極為順利，景思立與包順的軍隊占領河州後，為了防止河州城內的反叛，不得不全城戒嚴，固守等待王韶將令。而香子城隻有景思立麾下兩千士兵把守。
木征得到了消息後，馬上率吐蕃軍隊夜襲香子城。在城中吐蕃內應的協助下，順利拿下了香子城，繳獲了大量宋軍輜重。
王韶驚聞香子城遭到進攻，為免軍心浮動，暫時封鎖了消息，派苗授率本部七千餘人前去援救。援軍行至牛精穀時中伏，但苗授早有防備，與伏軍展開了對攻。
而此時聞訊趕來的包順部在原來香子城守兵的協助下，複奪香子城，趕走了木征的軍隊，並進兵牛精穀，與苗授前後夾擊，擊退吐蕃援軍，前後殺吐蕃族眾五千餘人。
苗授、包順等人，在香子城周邊圍剿吐蕃殘部，斬吐蕃族眾三千餘人，並奪回部分被劫走的物資。
正當宋軍將注意力，都放在香子城周邊時，木征卻趁機率領兩萬吐蕃、羌人聯軍圍攻河州城。此時河州大周軍隊僅剩景思立部下八千人，外有強敵圍攻，內有細作作亂，香子城的糧草輜重也被木征焚毀擄掠，在此情形下，景思立沒有硬拚，立即下令遠走。
河州丟失後，香子城、積慶寺等地的大周軍隊首尾不相及，王韶擔心陷入木征諸部的重圍，主動放棄了香子城，將積慶寺羌人部落全部掃蕩後退回熙州。
~~~~~~
河州得而複失，讓大周諸將認識到木征在熙河一帶的號召力，這場戰役大周雖然沒有鞏固成果，但收降了吐蕃、羌人部落三十餘處，並且借助這段時間，將熙州的吐蕃降軍進行了整編，成、隴、涇、原、廓、兆州邊防駐守軍已經在趕往熙州的路上，大周的損失也僅隻有千人。總體而言，已形成了對河州的決勝之勢。
半個月後，等六州邊防軍抵達熙州後，王韶命邊防軍各主將副將各領部分軍馬，將所占熙河五州及諸多城堡的野戰軍全部換了回來。
五月十二日，王韶將山地野戰軍五萬兵馬及包順部收編近期降兵擴充至兩萬的兵馬再度集結，準備開展對木征的最後一擊。
六路大軍，將領數十人分別領兵占領了康樂、結河（甘肅臨洮西北）、劉家川（甘肅廣河東）等城鎮，並再次占領坷諾城、香子城。
王韶占領這些城鎮後，留下禁軍和番軍各五百人鎮守，鞏固了河州外圍的區域，再次對河州形成合圍之勢。兵力部署就位後，王韶又給木征下了一個套。這次不是“聲東擊西”之計了，而是“調虎離山”計。
王韶率王君萬部向南穿露骨山（今臨夏西南）入洮州境，露骨山也是一處天險，山高穀深，道險隘狹，就連王韶都得下馬步行。不過，穿越天險的好處是，吐蕃根本沒想到大周軍隊會由此而來。
木征的兄弟巴氈角倉促下，很快就被王君萬部擊敗。木征為救援其弟所部，僅留下首領結彪帶部分士卒留守河州，親自率精銳尾隨大周軍隊，伺機出戰。
王韶見計策奏效，遣景思立、田瓊、田永吉、苗授等部攻河州，尋木征蹤跡所在與戰，將木征擊潰，然後抵城下。河州城守軍見五萬多大周軍隊將城池圍得水泄不通，哪裏還敢抵擋，遂開門投降。木征妻瞎三牟，木征子續本洛再度成為大周俘虜。
木征見大勢已去，妻子、子女兩次被俘也未受虐待，便放棄抵抗，自縛領數騎入河州城，跪見王韶。王韶也是大為歡喜，忙解開束縛，好生寬慰。
此熙河開邊之役，不足三月便收複熙、河、洮、岷、疊、宕等州，幅員二千餘裏，斬獲反抗蕃部一萬九千餘人，招撫大小蕃族三十餘萬。
~~~~~~
“熙河開邊”是大周曆史上，少有的開疆盛事。
自勝吉十六年八月起，王韶采取招撫、征討、屯田、興商、弘佛、辦學相結合的戰略方針，恢複了安史之亂前由中原王朝控製這一地區的局麵。這次勝利打破了彌漫於大周的因循苟安、逸豫懈怠的政治空氣，為王安石、沈括等人贏得了極大的政治聲譽。至此，隴右吐蕃皆已降服，大周朝野彈冠相慶，樂不可支。
五月二十三，六百裏加急的捷報傳至京城，柴猛大喜，召集群臣議功議賞。王韶自然是首功，封平西侯，賜開府儀同三司。所部景思立封柱國左衛上將軍、田瓊、田永吉、苗授、王君萬、包順等人封右衛上將軍。一戰功成，開府建衙，加封六名上將軍，此等殊榮，大周開國以來，聞所未聞。特別是包順，以一吐蕃降將，歸降大周不到一年，便官居從二品，一舉超越了諸多西軍將領，實在令聞者側目。可以想見，景思立等原西軍將領的同僚，在聞知熙河開邊諸將的封賞後將如何豔羨、寢食難安。這也正是柴猛的如易算盤，用幾個官職恩賞，換二千裏國土，這個買賣真想多做幾筆。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王安石、樞密使文彥博、參知政事秦源、樞密副使歐陽修、三司使沈括等人因參讚邊事也皆有封賞。王安石、文彥博、歐陽修加上柱國，秦源、沈括加銀青光祿大夫。
封賞結束後，皇帝柴猛移駕垂拱殿，王安石、文彥博、歐陽修、秦源、沈括等隨駕。
眾人一落座，柴猛便喜滋滋地說，“去年六月十五，諸位愛卿為朕獻上四戰之策，王韶沒有誆朕，果然於三個月內，平定熙河。諸位愛卿勞苦功高，適才封賞略有不足，還望莫要見外。”
眾人離座齊聲讚道，“全賴陛下洪福齊天，聖籌帷幄，臣等微簿之力，豈敢言功。”
這都是固定的應答，柴猛也沒認真聽，眾人也沒認真講。接下來關於河湟之議才是眾臣隨駕的關鍵。
“如今隴右已平，河湟如何處置，諸位相公請直言。”
文彥博、王安石是先後兩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當得起相公之稱，歐陽修、秦源、沈括卻隻是輔政，三人連忙欠身以示不敢逾越。
“隴右已定，我軍兵鋒正盛，河湟吐蕃已膽寒，這幾日每天都有董氈的使者前來求見，但依微臣所見，董氈依然沒有認清形勢。”
“哦？他說什麽了？”柴猛笑道。
“董氈咬定是我大周盟友，與我大周共禦西夏，既使無功，但更沒有過錯。河湟、隴右吐蕃、羌人部落認其為共主，隻是虛名，僅為了維護兩地的安寧，他從未有過與我大周交惡之心，希望我大周能維持現狀，善待隴右吐蕃、羌人民眾。”
“此人好生無趣。”柴猛有些不快，“吐蕃、羌人都是朕之子民，如何對待，還需要他來置喙。此人不服王道，需遣天兵伐之。”
一戰既勝，柴猛頓覺膽壯，考慮事情便簡捷明快，把之前議好的招撫之議放之腦後。
文彥博自然沒有忘記，他提醒道，“陛下，何不遣一重臣前往說服。”
“哦。”柴猛想了想，“沈愛卿，你就辛苦一下，如何？”
招降董氈在此形勢之下乃大功一件，但沈括早已定好六月請假，七月完婚，一是國事，一是私事，讓他難以取舍，正在沈括不知如何措辭之時，歐陽修提醒道，“官家忘了，沈括可是要當新郎官的人了。
柴猛恍然大悟，想起半年前，沈括便和他請過假，便笑道，“倒是朕考慮不周了，沈愛卿日夜操勞國事，朕心甚慰，就準你三個月的假期，去迎娶張家小娘子吧。那麽，秦愛卿，你就走一趟吧。”
秦源大喜，忙跪倒拜謝。上次出使北遼，換來一個參知政事，此次招降董氈，功勞更大，莫非官家有意安排自己接手文彥博的樞密使了？但轉念一想，出使北遼和招降董氈，自己沾得都是沈括無暇分身的光，這沈括還真是自己的克星，心中便隱隱有了恨意。
隨後諸位大臣討論了一下邊務，王安石提出京兆府路、延慶路應按秦鳳路例進行整軍練兵、駐紮秦鳳路的吐蕃三萬餘眾應換防至熙河路的建議。歐陽修提出了重修熙河路寺院塔廟的建議。沈括提出了在熙河等地設買馬場，在四川、陝南等產茶區推行“榷茶法”，將統一收購的茶葉運至熙河地區換取馬匹，以實現“漢中買茶，熙河易馬”的建議。柴猛準了這些建議，讓吳成記了清楚，明日擬旨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