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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匠人之首王壽光

  勝吉十二年正月十四入夜,王壽光在工部衙門附近尋了一個旅店住下後,留下兩個徒工在店中歇息,帶著可兒前往沈府。上元節前後數日,京城不設宵禁,遊人如織,燈火如海。待到沈府見過沈四,卻不曾想到,沈括領著家人出去賞燈,直至亥時初刻,才在門廳等到沈括回來。


  沈括一眼看到笑嗬嗬迎向他的王壽光,便高興地迎上去,攔住準備下跪的後者,高興地問道:“王匠首,真是好驚喜,可曾住下了。”


  “回東家,已在保康坊尋一店家住下。”


  沈括一邊拉著王壽光往裏走,一邊埋怨道,“何必住在外麵,前院客戶空家甚多。”


  “回東家,卻是掩人耳目,做給內侍省的官人們看的。”


  沈括聞言,心中暢快,便知了王壽光此行來意。寬言道,“王匠首,從錢塘到這裏花了不少時日吧,倒不知何時啟程。”


  “回東家,正月初一拜見了老夫人,便趕來了,一路順利,路上倒也沒有耽擱。”說著便從懷中取了一封沈老太君的家信,雙手遞給沈括。


  言談間,沈括、王壽光兩人已在沈四的陪同下進入正堂,丫鬟們早已備好幹果、點心、香茶、毛巾。


  而王可兒則被沈方帶著來到東院他和張茹住著的房屋,王可兒見到張茹居然住在沈方的裏屋,小臉一時有些通紅,卻也不敢相問。倒是張茹用審視的眼光上下盯著王可兒看。


  “師弟,想不到你武功稀鬆,人緣倒是不錯,告訴我,這位姐姐是什麽來曆,居然不遠千裏來看你。”


  “可兒是我師傅的女兒。”


  “教你什麽功夫的師傅,厲害不厲害?”張茹奇道。


  “木工手藝和繪畫雕刻。”


  “哦。”張茹見可兒不會武功,便失了興趣,“我去找娘親了,你們聊。”


  王可兒福了一禮,便見張茹衝她做了個鬼臉,扭頭跑出去了。


  “這位妹妹倒是有趣,她看上去比我還小,怎麽叫你師弟呢?”


  “我現在學功夫了,她入門比我早,武功也比我高,自然是我的師姐。”


  “……那你的木工手藝就放下了嗎?”


  “那怎麽會呢,我又做了好幾個新玩藝,這就拿給你看。”


  沈府正堂,沈括看完母親的家信,又一邊翻看著轉塘莊園工程的賬冊,一邊聽王壽光介紹工程建設的詳細情況,眼睛中流露出神往之色。


  過了大約一刻鍾,王壽光才粗略地講完。


  “王匠首,你們做的比我想象中還要好,真恨不得飛回錢塘,親眼看看你們親手建設的莊園。”


  “全賴東家運籌帷幄,規劃精細。這次皇帝陛下的差事,我卻一點信心也沒有。”


  沈括見王壽光引入正題,笑了笑,喝了口茶,繼續看著王壽光。


  “東家,有兩點,一是內侍省想要經營的織坊明顯和我們轉塘是競爭對手,我們如何應付,二是內侍省明確要水力車機的全套技術,我們如何應對。”


  沈括沉默了片刻,“你有什麽打算?”


  “東家,這兩件事實際上是一件事,皇帝陛下要我們提供水力車機,這個根本沒辦法推拖,水力車機可以先建起來,但水力車機連接的紡紗機、紡織機卻沒有統一的規格和標準,倒不如交給內侍省,讓他們自己找工匠設計製作。在轉塘,我們還沒有把設計好的紡紗機、紡織機做出成品,內侍省也沒辦法提過分的要求,等兩處都開始製造紗機、織機時,他們倉促間生產的紗機、織機不可能比得過我們第三代、第四代紗機、織機,這樣,我們的紡紗、織布的成本會更低,同樣的價格,我們賺得也更多。”


  沈括輕笑起來,“王匠首,你說得沒錯,轉塘與織造司相比,在技術方麵還是有競爭優勢的。”


  “但是,我還是不主張把寶壓在織機上麵,還是在宣州時我和你說的,要不斷地設計製造新機器,不僅僅是紡織,還包括煉鐵、燒窯、造船,都需要大量的新式機器。京城給內侍省供應染料的王寅就設計出一台比原來提高效率不止十倍的印染機。二浦官坊這件事兒,我倒是想把最新的織機、紗機賣給他們,然後我們做足夠的配件,按期收維修費,這樣也有一筆穩定的收入。”


  “那豈不是成了我們給內侍省做工了?”


  “不算是,要知道,維修一些水力車機、紗機、織機,徒工就能幹好,我們的匠人還是應該把重心放在研究新技藝上。”


  “那我們的收入就減少了。”


  “比起獨家買賣,生意肯定不如,但是獨家買賣,我們根本吃不下。與其等著被蠶食,不如轉為製造機器,讓更多的人來做這個生意,不管他們賺不賺到錢,我們肯定賺到了。”


  妙啊,王壽光心裏充滿了震撼,他們吃這碗飯的,一直以來都講究留一手,深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結果導致技術發展非常緩慢,在認識沈括之前,他使用的還是幾百前老祖宗留下的技術,做的也是流傳了幾百年的物件。認識沈括之後,他才發現,原來木匠可以做這麽多聞所未聞的新機器,而這些新機器就象搖錢樹,聚寶盆,可以源源不斷地生產白銀、生產銅錢。而沈括今天一席話,讓他茅塞頓開。他何必一味地保密?想要,高價賣給你,我們有源源不斷的新機器、新技術,隻要嚐到了新機器的甜頭,內侍省之類的大商人就會不斷地購買新機器。這樣,就不是轉塘為內侍省打工,而是內侍省及大商人為轉塘打工。更妙的是,內侍省和其它商人們還象占了個大便宜。東家這個計策不是陰謀,而是陽謀,就算是被人看破,也不會有任何後患。不過,東家的計劃是建立在技術可以不斷地發展進步基礎之上的,王壽光想了想沈括和沈方的創舉,立刻定下心來。


  “東家,好手段!”王壽光由衷地讚道。


  “不過,製造機器可也不是轉塘莊園的重點。”


  “哦?!”


  “轉塘莊園,首在農桑,馬上就該準備春耕播種了,這些時日,我把以前寫的農耕紀要修改更新了一部分,除了水利、建壟、間作、輪作外,增加了一些農作物搭配的設想,更新了一些農具的生產工藝,總之,如果能做到桑、稻、漁、畜同時發展,土地的肥力保持良好,才可以真正地興農富農。如果農田的產出提不上去,我擔心在紡織興起後,會有大量的土地改種棉麻,別處倒也罷了,江南水鄉絕不能變成棉麻產地,這就需要增加土地的綜合產出。讓土地一年的產出數倍於棉麻,這樣能保證糧價的穩定。”


  “東家的視野永遠離不開天下萬民,就是朝中的相公,也不過如此吧?!”


  沈括哈哈笑了起來,“王匠首言重了,朝廷考慮的可比我全麵多了。西賊、北夷屢犯邊關,軍中士兵多缺乏訓練,士人好文采輕實務,土地兼並愈演愈烈,加上各地災禍此起彼伏,山賊海寇蜂擁而起,若沒有文相、富相和我老師的辛苦維持,哪裏有這繁榮昌盛的錦繡河山?這些農桑細務雖不緊急,但有備無患,或許在發生動亂之前便可消除於萌芽。所以轉塘莊園之作用,在以商業養農業,通過各種試驗,找出適合江南水鄉的富農之路來。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租種轉塘莊園的佃農們按部就班地播植稻穀,這種觀念要轉變啊,首先是轉塘莊園自己的觀念就得轉變。”


  王壽光雖然能聽懂沈括的意思,但是他同樣也覺得沒必要做那麽多嚐試,難道在千畝良田上種值兩季稻穀還養不活整個莊園?而全天下氣候、水土差異巨大,在江南水鄉試驗成功的模式,根本沒有辦法推廣到全國。他的心不在焉被沈括看在眼裏,沈括歎了一口氣說,“住上幾天,該走的衙門去走走,隨後帶方兒回錢塘吧。”


  “小郎君不需要醫治了?”


  “也不是什麽太大的毛病,方兒與功名無緣,就讓他專心技藝吧,我看他在技藝方麵很有天賦,遠勝於我,許是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吧。”


  “小郎君確是亙古少見的奇才,祖師爺在世,也不過如此,東家有此心願,壽光敢不傾力以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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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勝吉十二年正月十六午正三刻,沈括做出決定,安排沈方正月十七回錢塘,跟隨沈衝一道前往轉塘莊園讀書習藝,沈家的子弟不能遠離農桑織漁,沈四隨行護送,另外去辦些沈家的要事。


  張天端提出要行走江湖,沈括三再挽留,張天端堅持道,“沈兄弟,你我兄弟相見恨晚,在京城這兩個多月,天端多承照料,過得十分瀟灑,然則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夫妻乃江湖中人,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規矩,有一些江湖恩怨卻是逃不掉也躲不開的。今日一別,早則半年,遲則一年,愚兄自會與沈兄弟、方兒見麵。”


  沈括沒有辦法,隻好讓沈方跪下磕頭,感謝張天端的教習之恩。


  張天端摸了摸沈方的腦袋,略有不舍地說,“方兒,你雖姿質魯鈍,但卻有福緣機緣,為師相信你必有智慧開啟,一飛衝天之日,在此之前,不要忘了每日的功課。”


  “弟子遵命。”


  付蕙娘眼睛一紅,想了想,從懷裏拿出一本小冊子,“這是師娘家傳絕學《登天縱》,以你現在的功力自然不足以修練,但過得一年半載或許能修練有成,練成之後,別的不說,想要逃命卻是無人可以阻擋。”


  張天端訝異地看了妻子一眼,沒有說話。


  “師弟,你一定要好好修練,這一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麵,到時,我可要代表爹爹考較你的功夫,別給爹爹丟人。”說完,張茹眼睛也有一些紅潤。


  而沈方卻和沒事人似的,接過師娘手中的小冊子,揣到懷裏,磕頭稱謝後便起身呆呆地看著師父、師娘和張茹。


  三人不以為怪,返回東院,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便接過沈四送過來的盤纏,騎著兩匹健馬,牽著一匹駝著行李的健馬,在沈府眾人的注視下消失在遠處的蘆明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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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沈方睡在後院東房,柳氏好一陣絮絮叨叨,沈方的三弟沈德非要纏著和二哥睡,保姆無奈,隻好等到沈德睡熟才抱到沈德自己住的西房。


  次日五更鼓響,沈方準時起來,看了看周圍,不見師父、師娘和師姐,卻也沒有懈怠,盤起腿來,先練呼吸,再念誦口訣,隨後結跏趺坐繼續修練《太上老君養生功》,今日,許是師父離去的刺激,許是水道渠成,沈方在打坐中,驀然感到丹田中出現一股暖流以勢不可擋之勢衝破會陰、經過肛門,沿脊椎督脈通尾閭、夾脊和玉枕三關,到達頭頂泥丸,再由兩耳頰分道而下,會至舌尖,然後沿胸腹正中下還丹田。張天端並沒有給沈方講過小周天的運行路線,一般人修練《太上老君養生功》時,匯聚內氣一個關竅、一個關竊地打通,而沈方因為沒有打通小周天想法和打算,反而在不知不覺間一氣嗬成。


  實際上,每個人小周天、大周天天生就是打通的,就象人不自覺可以呼吸,也可以控製呼吸一樣,到了可以感知並控製內氣的運行時,才叫做修練意義上打通周天。所謂內氣,也稱真氣,內力,乃是先天而生的純陽之氣,每個人都有,但隻有修練武功的人才可以真正地掌握內氣,成為自己身體真正的主人。


  人的身體真是複雜無比的龐大係統,身體有無數器官,猶如高山險壑;血液流動,就象江河奔流;呼吸不住,宛如天地之橐龠;上億微生物,恰如億兆生民,更有三魂七魄,內氣運行,就象宇宙的自然法則,將人身體這天造地設的傑作,營造得如同鬼斧神工,究其一生,也難了解自己的區區一身。而沈方打通了小周天,就意味著,他終於踏進了修行者的門檻,具備了探究人體奧妙的資格。


  暖流打通小周天後變得無影無蹤,沈方隻能感覺到有一股細如發絲的生命力在沿著小周天的路徑緩慢而有力地流動,集中精神注意時能感覺到它的存在,無始無終,而平時卻沒有絲毫感覺。


  此時沈方身體暢快,但也沒有更多的心情變化,隻是堅持按師父的要求,打坐至辰時初刻。如果師娘在此,一定會說,方兒,你已可以修練《登天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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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八,王寅帶著女兒英娘來沈府,得知沈方已於昨日回錢塘縣,英娘哇的哭出聲來,同是四歲的沈德又是拿玩具,又是拿糖果,也無法哄得英娘開心。


  王寅不是沒有結兒女親家之意,但兩家地位懸殊,隻能期待今後兩個小孩子長大後的表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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