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9章 雀後蛟龍

  清辭起了疑心,想了一整天,想到最後隻能想出一個最合理,也是最大膽的解釋——文熙帝沒有病,他是裝的,他吃了某種能擾亂脈象的藥,太醫院院判奉命替他掩護。


  所以她後來和楚詔見麵,就說了這個猜測,巧的是,楚詔和她想的一樣,所以他們從那時候就明白,今晚的局會是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黃雀之後,還有蛟龍”的戲碼。


  寧王反應最快,迅速跪了下去:“參見父皇!”


  其他人也才紛紛回神:“參見陛下!”


  文熙帝的目光從每個人臉上掃過,在燕竹身上停留地最久,看得燕竹雙腿一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他才沉聲道:“都起來吧。”


  他坐上龍椅,先對內侍吩咐:“給皇叔賜座。”


  睿親王最先問出:“陛下沒有昏迷?”


  文熙帝瞟了幾位大臣和皇子一眼:“朕若是昏迷了,還怎麽看到這一出好戲——老五啊,你可真是令朕大開眼界!”


  燕竹在地上膝行向前,臉色極白,長眉極黑,雙目極紅,糅合在一起,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聲音沙啞地低喊::“父皇,兒臣……”


  文熙帝不想聽他說話了,他剛才在後麵聽得夠多了,看向寧王說:“老四的血書,拿上來給朕看。”


  寧王立即雙手呈上。


  文熙帝將血書從頭看到尾,仔細看能發現,他的雙手在發抖,嘴角鬆弛的肌肉也咬緊了,良久,終是發出一聲感歎。


  “老四啊老四,你糊塗了一輩子,到最後才清醒一回。”


  時隔多月,他終於為他的四兒子的死動容了。


  同樣,這句話也代表,他相信燕懷血書上所言——河中府屯兵十五萬,燕竹才是主謀。


  文熙帝閉上了眼睛,不想去看那個昔日最疼愛的兒子,他對他是最寬容的,連逼宮造反這種事情都能不計較,可他到底是讓他失望了。


  燕竹嘴唇蠕動,想再垂死掙紮一番,一直站在一側的薑鬱忽然走到殿堂正中,拱手道:“文熙陛下,剛才我聽了很多話,能不能也讓我說兩句?”


  文熙帝眼睛都沒有睜開,眼窩深深凹陷,整個人透著一種歲月蒼老的耄耋之意,手指動了一下:“說吧。”


  說吧,今晚說話的人太多了,再多一句兩句也無所謂了啊。


  薑鬱轉身看著燕竹,嘴角微微翹起:“禾雀圍場上老虎傷人這件事情,我能證明那都是嗣王殿下安排的。”


  燕竹死死盯著她,呼吸微促,他就是想不明白,他們不是盟友嗎?為什麽連她也背叛他……難道又是因為元清兒?


  對,一定是元清兒!

  元清兒早就有預謀對他下套,為了徹底扳倒他,她當然會去斬斷他所有外援!

  燕竹沉沉地闔上眸子,忽然間,什麽都不想狡辯,總是充滿野心的臉上第一次有了絕望的灰敗之色。


  文熙帝雙眸渾濁,聲音沉厚:“說清楚。”


  “那大概是鬥獸表演開始前一個環節的事情,嗯……好像那會兒寧王殿下正與世家子弟們參加捶丸比賽,我坐得腳麻,便離開了看台,四處走走,鬆鬆腿,無意間看到嗣王殿下正與他的侍衛在暗處說著話……”薑鬱咬住了嘴唇,做出有些緊張,又有些害怕的樣子。


  寧王黨迫不及待地問:“說什麽話?”


  薑鬱聲音低了一些:“說,等會兒看他的眼神行事,把握機會,一定要讓老虎傷到文熙陛下,但下手不能太重,否則文熙陛下在禾雀圍場遇難,他後麵的事情不好安排,起碼要留文熙陛下一口氣,寫下遺詔之後。”


  文熙帝霍然揮落桌沿的東西,又一掌重重拍下,眾臣忙道:“陛下息怒。”


  文熙帝捏緊了拳頭,盯著地上神情譏誚也不知道在諷刺什麽的燕竹,一字一頓道:“說下去。”


  “然後……我不小心踩到了樹枝,發出了聲響,被嗣王殿下發現,他就抓了我,威脅我,不準我說出去,要不然就讓我走不出大焉境內,我害怕啊,我一個弱質女子,千裏迢迢來議和,怎麽敢反抗?又如何能反抗?隻能被迫屈服,可誰知嗣王殿下見我屈服,反而起了歹心,他把我……”薑鬱說到這裏掩麵抽泣。


  把她怎麽?眾臣都聯想到了之前聽過的一些嗣王和鬱公主的緋聞,恍然大悟,原來不是你情我願的緋聞,而是強迫啊!

  燕竹短促地冷笑兩聲:“薑鬱,你好,你真好!”


  薑鬱後退了兩步,縮了縮身子,一副被他那陰鬱森冷的神情嚇到的模樣。


  寧王黨自告奮勇擋在薑鬱身前:“嗣王,你幹什麽?當眾威脅長公主嗎?陛下還在這裏呢,你想放肆也要看場合!”卻不知薑鬱在他身後,勾起了嘴角。


  清辭垂著眼簾,心忖鬱公主還是這麽有表演欲——這段控訴不在她們商量的計劃裏,是她自己給自己加的戲呢。


  不過加得不錯,先前因為寧王拆穿,不少人都知道燕竹和薑鬱有私情,默認他們一夥,結果現在薑鬱站出來指控燕竹,可信度要比寧王的指控更高。


  畢竟,正常人都會這樣理解——一定是確有其事,否則哪有情婦指控情夫的?


  薑鬱泫然欲泣,演得還真像那麽回事:“文熙陛下,對不起,我實在太懦弱了,受他威脅,直到今天才敢把事情真相說出來,請您降罪。”


  文熙帝道:“長公主受委屈了,朕不怪你,是朕沒有管教好自己的兒子。”


  沒有管教好自己的兒子。


  以前一再寬恕是“沒有管教”,現在要管教,又要怎麽管教?


  一句普普通通的話,卻聽得在場眾人都是一震,燕竹的臉色也更白了。


  薑鬱眼珠子一轉,忽然又道:“還有,嗣王殿下還威脅我,讓我在帝京惹出一些禍事……”


  丞相不解:“為什麽要惹出禍事?”


  “他想破壞大焉和順國的議和,重新挑起兩國戰火。”


  眾臣一驚:“什麽?!”


  燕竹死死地盯著薑鬱,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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