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8章 王之一諾

  棠梨宮裏安靜如許,宮女端著一盆溫水要進寢殿,猝不及防與那身穿鐵甲的男人撞上,她先是一驚,剛想喊侍衛,定睛一看,又是一愣,有些不敢認:“世……世子?”


  印象裏桀驁但不失王族矜貴氣度的南越世子,此刻卻是穿著一件帶著森森寒意和血氣的鐵甲,頭發微亂,嘴邊一圈胡茬,雙目深深,頜骨高高凸起,像個吃盡苦頭的浪子。


  他嘴唇幹裂起皮,無意識地舔了一下,啞聲問:“公主呢?”


  宮女愣愣地道:“公主……在裏麵。”


  尉遲沅便直接進了寢殿,大概是覺得自己穿著鐵甲不合適靠近小公主,又快速把鐵甲卸了,隻穿著單衣就直奔燕寧的床前。


  宮女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哪怕世子是公主的未婚夫,他這樣擅闖公主寢殿也於理不合,連忙追了上去。


  繞過屏風和紗幔,宮女卻看到那鐵骨錚錚的南越世子跪在公主的床前,握著昏迷不醒的公主的手,將臉埋在她的手心裏,那麽寬厚的背影,此刻看起來竟有些不堪一擊。


  宮女鼻子一酸,不忍心再去打擾,轉身推出了寢殿。


  “寧兒,寧兒。”尉遲沅盯著燕寧略顯蒼白的臉,連聲喊著。


  燕寧的病情前兩天也惡化了,挨了清辭一針,又喝了幾碗緩解病情的湯藥,大多數時間都在昏睡,不過她在半夢半醒裏,聽到了有人不斷地喊自己的名字,喊了好久,她慢慢睜開了眼。


  入眼是一張好邋遢的臉,不過燕寧還是一眼就認出來,眼底有了些亮光:“你回來了啊?”


  “嗯。”尉遲沅喉嚨一滾,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你怎麽樣?”


  燕寧中氣不足,說話的聲音也很輕:“你是聽到我生病了,才快馬加鞭回來了的嗎?父皇知道你回來嗎?你去見過父皇了嗎?”


  尉遲沅卻隻問:“你怎麽樣?”


  燕寧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清兒說她一定會治好我。”


  尉遲沅咬緊了後牙槽:“我聽說,已經有死人。”


  燕寧抿了抿唇:“嗯。”


  尉遲沅忽然將她抱住,將她整個人嵌入自己的胸膛裏,嚴絲合縫,半點不分。


  “你不能死!你是我的世子妃,我不準你死!”


  燕寧眼眶一紅,落下淚來。


  ……


  清辭是在晚些時候聽說尉遲沅已經入宮。


  她心裏算了下日子,才想他應該是在班師回朝的路上聽到燕寧得病,心裏擔心,才甩下大部隊,一個人夜以繼日策馬不停,所以才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抵達帝京。


  她心思剛剛落下,一轉頭,就看到那風塵仆仆的那南越蠻子站在太醫院門口,定定地看著她。


  清辭頓了頓,走了出去:“世子。”


  尉遲沅嘴唇一動,還沒出聲,清辭就截了他的話頭道:“我知道世子想問什麽,整個太醫院都在努力,我們一定會找到解藥。”


  尉遲沅不複平時的吊兒郎當,滿臉嚴肅:“你給我一個承諾。”


  清辭搖頭:“這個病我也從來沒有接觸過,目前隻能做到緩解。”


  她也沒有十足的信心,隻是在盡人事。


  尉遲沅卻偏執地說:“當初我快死了,你都能把我救回來,這次你也一定可以,元清兒,給我一個承諾。”


  清辭在他眼裏看到了強烈的執念和脆弱的內心,仿佛她一句話就能讓他走向強大或走向崩潰,頓了頓,她說:“我一定,能治好燕寧。”


  尉遲沅明顯鬆了口氣,他忽然單膝下跪,清辭微微一驚,然後就聽見他說:“隻要你治好燕寧,從此以後,南越十六部,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樣的大禮,當初清辭救活尉遲沅,那幫南越使臣也對她行過,當時他們說要奉她做他們南越的神女,世代銘記她的恩德,

  而現在,尉遲沅說,南越十六部為她在所不惜。


  這句話的分量很重。


  要知道,大焉與南越打了幾十年的戰,才換來南越十六部的臣服,但現在,尉遲沅隻要她治好燕寧,南越十六部就能為她做任何事。


  換句話說,如果她想造反,南越十六部也會義無反顧地跟隨她。


  這是一個未來的王的承諾,一個千斤重的承諾。


  足見尉遲沅對燕寧的愛重。


  清辭一笑,真心為燕寧高興,有這麽個人能這樣為她豁出去,將來她嫁娶南越,也是一世長安。


  “雖然我覺得我不會有需要世子兌現承諾的時候,但世子的心意我還是收下了。世子放心,我一定製出解藥。”


  尉遲沅點點頭,不再多逗留,轉頭回去陪燕寧。


  清辭呼出口氣,暫時不想回太醫院,索性就帶著白珩舟上了城樓,讓凜冽的風吹去她一些雜亂的思緒,好空出些地方讓她再接納些有用的新東西。


  她放眼看著城樓下,昔日繁華的永安大街因為蛇莓症變得蕭索,街上幾乎沒有行人,有也是正在給街道消毒的官兵,攤販沒人經營,垃圾沒人清理,大家小戶緊閉門窗,堂堂天子腳下,竟這般毫無生氣。


  帝京這一年來當真是多災多難,先是燕竹逼宮叛亂,血跡尚未完全消逝,便又出了怪病,清辭有有種預感,如果這兩日再不研製出藥方,帝京怕是要亂了。


  這時,一個侍衛跑上城樓:“縣主,這是監副大人托我送來給您的。”


  天樞子若是無緊要的事情,絕不會托人給她送信,清辭忙問:“監副還好嗎?”


  侍衛道:“監副大人奉旨觀測天象,並沒有遇到什麽事,隻是聽說帝京爆發瘟疫,有些擔心。”


  清辭鬆了口氣,拿出一錠銀子給侍衛:“有勞小哥了。”


  侍衛接了銀子,抱拳離開。


  清辭打開信看,原來是天樞子根據聽聞到的症狀,羅列了幾種可能性給她,給她一個大致的方向參考。


  清辭盯著信看了許久,忽然間醍醐灌頂,她總覺得差一點點的地方如茅塞頓開,她知道該怎麽做了,急忙跑回太醫院,推開堆積的書本,攤開宣旨,拿起筆,匆匆寫下一個藥方。


  在角落整理藥材的上官婉月,看到她臉上那撥開雲霧見光明的神色,目光微微一閃,複而低下頭,故作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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