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4章 沒有動機

  燕綏喉嚨滾動一下,有些踉蹌地往後退了一步,扶住花架。


  孟旖珊忙上前扶他:“殿下……”


  燕綏直接抽回了手,孟旖珊看著自己空了的手心,靜默片刻,然後垂在身側慢慢捏緊了。


  國舅怒不可遏:“一派胡言!大膽奴婢,編謊也不編些合乎情理的,太後若真想要害錦妃,世上什麽毒藥不能用,非要用從你們手裏討來的毒?這豈不是等著被你們發現?”


  “黑色妖羅,臣倒是知道一些,”清辭開口以‘臣’自稱,就是代表她現在是以太醫院女醫的身份說話,聽起來莫名權威,“中了黑色妖羅毒汁的人,表麵看不出任何異樣,哪怕是太醫診斷、仵作剖屍也不會發現任何問題,是真正的殺人無形。”


  她邊說邊去看太後,眼神意味不明:“這世上要找出比它更加隱秘的毒藥幾乎沒有。”


  太後心口一跳,第一個反應就是——她知道那老東西是怎麽死的了?

  秦香沉痛道:“太後用黑色妖羅謀害錦妃娘娘,就是為了完全掩蓋錦妃娘娘是被害身亡的事實,如果不是三日後屍體變黑,便是華佗在世也看不出任何異樣,所有人也就都會以為錦妃娘娘的死是意外。”


  燕綏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裏擠出來那般艱難:“這些,你有什麽證據嗎?”


  “殿下有所不知,黑色妖羅的用法與尋常毒藥大不相同,必須要有一人先將毒液喝下,喝下毒液的人不會中毒,隻有與喝下毒液的人接觸的人才會傳染中毒。孟氏曾送來一個婢女名喚金玉,她身上就有黑色妖羅毒汁,她在錦妃娘娘身邊貼身伺候,將毒傳給了錦妃娘娘。”


  秦香恨聲道:“事後金玉消失無影,奴婢以為她已經被孟氏滅口,蒼天有眼,金玉雖然遭遇殺手身受重傷,但保了一命,後來金玉找到奴婢,將事情和盤托出,奴婢將她藏在皇陵裏,她便是奴婢的人證,她可以指認是孟氏指使她謀害錦妃娘娘!”


  文熙帝還沒說什麽,燕綏已經迫不及待讓人去把金玉帶進來。


  金玉被來喜帶了進來,頭上帶著鬥笠,跪在秦香身邊。


  洪公公尖著聲音斥道:“大膽,陛下和太後在此,還不將鬥笠摘下?”


  “奴婢容貌二十四年前遭人毀去,醜陋不堪,唯恐驚擾聖駕,方才戴上鬥笠。”金玉說完抬起頭,隔著紗網,她縱橫交錯坑坑窪窪的人臉若隱若現,膽子小的文臣生生被嚇了一跳,金玉忙又低下頭,洪公公訕訕,不敢再叫她摘下鬥笠。


  左相詢問:“你是金玉?”


  金玉道:“奴婢金玉,原是上清宮的灑掃宮女,二十四年前太後密宣奴婢,交代給奴婢一件事,說隻要奴婢辦成,便會給奴婢家中黃金百兩,那時奴婢父親病重,繼續用錢救命,奴婢抵不住誘惑,便答應了。”


  左相又問:“太後讓你做了什麽?”


  “太後讓奴婢喝下一瓶藥水,喝下後,太後就將奴婢送去廣寒宮伺候懷有龍裔的錦妃娘娘,太後說,奴婢一定時時刻刻跟在錦妃娘娘身邊,起初奴婢以為太後是關心龍裔,後來聽秦香說才知道,原來那藥水是黑色妖羅毒汁,太後是用奴婢去謀害錦妃娘娘。”


  金玉說到這裏,聲音顫了一下,像是回憶起什麽可怕的經曆:“錦妃娘娘血崩去世後,奴婢就遭遇兩個殺手,他們在奴婢身上砍了十二刀,又毀去奴婢容貌,將奴婢棄屍荒野,奴婢命大,遇到一好心人相救,才保下這一條命。”


  左相與身旁的官員對視一眼,茲事體大,他們也不敢輕易相信:“你說的這些,又有什麽證據?”


  金玉默不作聲半響,忽然站了起來,抬手去解身上但是衣服。


  文熙帝身邊的侍衛警惕地往前一步,以防她突然暴起刺駕。


  但是金玉沒有,她站在原地,將自己身上的衣裙一件件脫下。


  她已經年近半百,身材走樣,皮膚鬆弛,自然是沒有什麽美景可言,但當眾寬衣是大不雅的行為,有官員甩袖道:“有辱斯文!你這婦人在故弄什麽玄虛?”


  “聖上在此,豈容你冒犯?”


  “還不速速將衣服穿上!”


  太後一黨還想要動手,不過南越使臣站著出來,擋在金玉麵前,他們個個人高馬大表情粗獷,太後一黨光是個頭就比不過。


  南越使臣杵在這裏,仿佛威懾一般,讓人不敢妄動,他們今天一定要替神女討個公道,誰都別想把這件事草草掩蓋過去!

  金玉麵對各種質疑都沒有辯駁,直到將最後一件衣服脫下,她才說:“奴婢這一身刀疤就是證據。”


  她寬衣的時候,禦書房裏的男子們為了避嫌都別開了視線,此刻一聽才轉過頭來看了一眼,隻一眼,便是叫眾人都驚呆了。


  婦人的身體上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全都是刀疤,從上到下,起碼有三四十道,隻這一點,無須詳細描述,想也知道是怎樣的支離破碎,她能從這樣的殘暴虐殺裏活下來,豈止是命大,簡直是獨得上天偏愛。


  禦書房裏的眾人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清辭走到她身邊看了兩眼,恍然大悟道:“你的心髒竟然是長在右邊,難怪能從殺手刀下保住一命。”


  燕竹問:“什麽長在右邊?”


  清辭道:“嗣王殿下有所不知,人的心髒一般是長在胸口偏左的位置,但也有極少數人的心髒長在右邊,這種人,數萬人裏都未必有一個,可以說非常罕見。心髒是人體要害,若是被一刀刺穿心髒,必是會喪命的,金玉左胸口有一刀刀疤,想來是殺手以為自己將金玉一刀斃命,但沒想到金玉心髒竟是在右邊,這才讓金玉保住一命。”


  她這麽一說大家也才算明白,燕竹點點頭:“你確實命大。”


  清辭撿起地上的衣服幫金玉穿上,衣裳雖然重新掩住了她那一身可怖的傷痕,但留在眾位大臣眼裏的畫麵卻揮之不去。


  不錯,這一身傷痕已經足以作為證據,沒有人會為了汙蔑他人這樣傷害自己,那太可怕了,那麽多的刀疤,她當時的皮肉骨必定是到了幾乎要分離的地步,她現在還能站在這裏指證,說是從閻王手裏搶回一條命都不為過。


  南越使臣們雙目通紅,倏地轉身對著座上的文熙帝跪下:“陛下,證據確鑿,錦妃娘娘死得好冤啊!”


  “南越神女,百年才出一位,本以為獻上神女能締結大焉與南越之好,沒想到竟害神女命喪深宮,吾等南越子民有愧於天啊!”


  文熙帝鬆弛的嘴角抿得緊緊的,看著群情激昂的南越使臣,一時竟然想不起來那個引發今日這場風暴的女子長什麽模樣?

  大概也算貌美吧?

  燕綏在諸位皇子裏相貌最是出眾,混血特性讓他的五官有幾分大焉人沒有的深邃,就是拜了他那個外族母妃所賜,但是那女子的容貌在他的記憶裏已經很模糊,二十四年過去,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後宮裏曾經有這麽個女人。


  為了一個早就記不清的女人來追究自己母後的罪責,老皇帝很不願意,一來是皇室尊嚴不容冒犯,早晨在坤靈宮門口,要不是文武百官和南越使臣再三請求,他被逼無奈,他甚至不想理會這件事,讓禁衛軍將這鬧事的老婦人拖下去杖斃一了百了。


  二來是很不值得,就算錦妃是被人死的,這二十四年來,前朝後宮都沒有因為她起什麽波瀾,他何必主動翻江倒海?


  但南越使臣在這裏,朝廷重臣在這裏,這件事想必已經傳遍帝京,再過幾天沒準就會傳遍全天下,他身為皇帝,如果公然徇私枉法,將來還有什麽威信統治天下?

  文熙帝現在是被逼上梁山,不得不問一句:“母後,她們說的,可是真的?”


  自從秦香出現,當眾指認太後,太後就一直沒說話,像個旁觀者一般,哪怕她身邊的芳姑姑和國舅等人一再替她跳腳,她的反應也淡得很,一派“我清者自清,爾等陷害於我”的模樣。


  此刻被皇帝詢問了,她才不疾不徐說:“秦香,金玉,哀家不知道你們是受誰人指使竟說出這般不實言論,哀家一心向佛,一生無愧,你們休想用憑著三言兩語就來汙蔑哀家。”


  清辭唇邊泛開諷笑,不意外,太後要是肯承認,她就不是那個城府深重的太後了。


  “你們說了那麽多話,哀家也有問題想問你們,”太後抬手讓芳姑姑扶著自己起身,“哀家為什麽要做殺母奪子這種事?”


  她微微一笑,邊說邊走到她們麵前:“哀家貴為太後,陛下孝順,但凡有什麽好東西都先念著哀家,哀家什麽都不缺,你們說哀家殺害宮妃,搶奪皇子,這是圖什麽呢?”


  國舅立即附和:“不錯,太後根本沒有這麽做的必要!”


  殺母奪子,一般是宮妃為了爭寵,為了將來能母憑子貴才會做的事,太後已經不存在這種情況,她看起來確實沒有這麽做的動機和道理。


  眾臣低聲議論,南越使臣也皺起眉頭,他們本來就不擅長這些心機算計,想不出太後所作所為能得到什麽好處,一時也是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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