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渙番外

  今年的冬天來的格外的早,北雁南飛,雪落滿城。


  自從秋獵後的那場大雪,一日比一日冷。


  曾經灼灼十裏桃花林的雲瑤穀,此刻也隻剩蕭索。


  一座新墳落座,齊渙徒步走到墳前,將兩支桃枝放在了墳前。


  他已然登基為帝,可此刻,隻穿了一身年少時的白衣。


  “我記得,你很喜歡桃花。”


  他默了良久才說出這樣一句話,


  “等明年開春,這裏的桃花應該會開的很盛,或許你會喜歡。”


  他無法迎她的排位你過門,她多半也不會願意葬在冰冷的皇陵。


  還是雲瑤穀好,逍遙些,自在些。


  齊渙在墳前站了很久很久,年少的美好,曆曆在目。


  可自重遇起,他早就不是原來的他了。


  他這一生,無愧於任何人,唯獨虧欠她太多。


  不遠處,山的另一邊,有人一襲青衣走了過來。


  走近,才發現是衛蓁,她身上還帶著些酒氣。


  “喝酒了?”


  齊渙抬眼看了她一眼,那方向,是誰的墳,他是知道的。


  齊珩也葬在了雲瑤穀不遠處,臨近隱青山的山腰處。


  他是逆王反叛,屠殺同宗,犯上作亂,血染獵場,此等大逆不道的作為,就算是他想要他入皇陵,大臣們,也不會允許的。


  本來,亂葬崗或許會是他最後歸宿。


  可念著年少的情分,他並不想做的那麽絕。


  最後是衛蓁給他收屍,葬在了山間的竹林裏。


  衛蓁手上還提著兩壇沒喝完的桃花醉,遞給他一壇,

  “要嚐嚐嗎?”


  本來是想要給呂瓊帶兩壇酒的,可走到了這裏,才想起,呂瓊並不喜歡飲酒。


  十年了,曆經生死,很多東西,她都記不清了。


  齊渙把酒接了過去,衛蓁看著呂瓊墳前的那枝桃花,心裏有些悶悶的。


  曾經的好友,如今隻剩孤墳一座,這滋味,著實不怎麽好受。


  齊渙歎了一聲,

  “走吧。”


  衛蓁低了低眸,拆封喝了一口酒,率先往前走去。


  齊渙最後看了那墓碑一眼,亦是轉身離去。


  “還有最後晏國公府一黨,你打算如何?”


  走在前麵的衛蓁忽然開口。


  齊渙低聲笑了笑,一雙含笑的眼睛看著她,

  “你想如何?”


  她今日來,不就是已經想到了解決的方法。


  衛蓁頓了頓,看向齊渙,


  “晏嫤有孕三月有餘,我不想趕緊殺絕。”


  生死一線過,這三年,她手上沾染了太多的鮮血,如今已然有了選擇的權力,大權在握,她不想要再徒增殺孽,逼死一個無辜的女人。


  自齊珩身死,晏嫤幾度崩潰,如果最後連這個孩子都不放過,她會活不下去。


  “晏國公府本就是文臣居多,如今該清理的已然清理,也沒必要趕緊殺絕。”


  齊渙負手而立,目光看向遠方,

  “至於那個孩子,你若想留,我不動便是。”


  一個未出世的孩子而已,又能夠翻出多大的風浪。


  若非必要,他也不想戕害無辜。


  “謝謝。”


  衛蓁微微低眸。


  她知道,是她優柔寡斷了。


  這時候,斬草除根,才是最好的選擇。


  齊渙頓了許久,看向衛蓁,

  “你我之間,何必言謝?”


  衛蓁抬眸,還還沒等開口就聽見齊渙說,

  “阿蓁,我不想做孤家寡人。”


  他從來沒想過要趕緊殺絕,“這十年來的臨淵而行,我太累了,我不想因為一個皇位,卻是到最後落得眾叛親離的下場。”


  其實,他這一生,最懷念的還是年少的時光。


  那時候,他們從來不會這樣的小心翼翼和客氣的試探,更不會拿捏籌碼試探彼此。


  在學堂一起闖禍,她會變著法的讓他和衛灝給她背鍋。


  齊珩會怒氣衝衝的來教訓他們,三個人打成一團,衛灝輕功好,逃得快,他輕功差一些,就會被齊珩揪著補課。


  然後他就會去賄賂衛蓁,讓她把齊珩叫走。


  不管曾經的安樂之下隱藏著什麽,可終歸,那是最純粹的一段時光。


  縱使後來四分五裂,昔日故友為敵,可如今還活著的他們.……

  他實在不想,再添殺戮。


  “不會的。”


  衛蓁從回憶裏掙脫出來,對著齊渙一笑,

  “元墨哥哥心存善念,會是一個寬厚的君主,不會成為孤家寡人。”


  元墨,是齊渙的字。


  小時候,衛蓁闖禍的時候,總喜歡叫他一聲元墨哥哥,於是背鍋的人選就有了。


  帝王心術,隻有滿心殺戮和權力之人,才會孤家寡人,不得好死。


  十年飲冰,仍存仁心熱血,這樣的人,怎麽會成為孤家寡人呢?


  齊渙無聲一笑,伸手摸了摸衛蓁的發頂,


  “走吧,還有朝事沒處理完,該回去了。”


  大局剛剛穩定,還會很多事,等著他們去做。
……

  春風拂過柳梢的季節,衛蓁留書離了京都。


  他知道,她不喜歡別離,所以幹脆直接留書離開。


  但同時,他也能看出,並非是不在意,而是各自要有各自的路要走了。


  不告而別,可他覺得,她還會回來的。


  同樣有些羨慕她,可以這樣的去瀟灑了。


  雲瑤穀的十裏桃花已經盛開,灼灼其華,落英繽紛,墳墓旁被人清掃的很幹淨,齊渙又一次來了雲瑤穀。


  依舊是那一身白衣,隨意的將墓碑上的落花輕輕拂去,將一隻桃枝放在了墓前。


  “十裏桃花灼灼,你會喜歡吧。”


  “放心,這裏很安靜,不會有人來打擾你。”


  他聲音很輕,又是跟呂瓊說了會兒話,闊別十年,其實兩人之間,也沒有多少可以說的。


  當年的情愫,發乎情止乎禮,他與她的交集,甚至還沒有衛蓁多。


  可站在她的墳前,腦海裏浮現出女子平和的身影,他會覺得心境平和。


  “呂瓊,謝謝。”


  齊渙的聲音有些低啞,當日若非她救他,他已然身死。


  十年等待,性命相付,這一世他欠她的,已然還不起,也隻能來生再還了。


  又是站了一會兒,齊渙轉身離去。


  他抬頭看向不遠處的青山,綠竹蒼翠,眸中帶著不明的意味。


  那是齊珩的墓塚所在,他若沒記錯的話,今日,該是他的生辰。人已死,他自然不會揪著不放。


  隻是後世工筆,他注定是以逆王入史書,而他,大約也逃脫不了一個篡字。


  齊渙無聲輕歎,兩代人的恩怨,帝王寶座之下,本來就是諸多血腥殺戮。


  他隻需做好生前之事,至於後世,任憑他人說吧。


  白色的身影緩緩前行,桃花灼灼而下。


  漫長的帝王之路,難免孤寂,可既已選擇,便隻能一往無前……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