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渾身是刺
記憶是個很奇怪的東西,它可以讓你暫時忘記,卻又能在某個瞬間看見,比如他行在曲折長廊上,撞見一幕冬雪春花之景。
灰白的天空下,女子的白衣與雪相融,她高高地站在三角梯上,身邊的宮女提著燈也打在傾城的容貌上,柔和地照出專注的神情,手裏不知拿了什麽正往冰上刻,隱約能看見人形,披落的長發在風中淩亂,宛若一尊聖女雕像。
龍城蹙起眉頭,內心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挪動,咬得胸口很疼,他靠在石柱邊艱難地喘息,然後依依不舍地看過去,轉身悄悄離開。
寒風刮過臉頰,鳳惜瑤呼出一口暖氣,手裏的刀不停刻,直到頭上、肩上覆滿白雪才停下,嘴角揚起滿意的笑容。她將刀具遞給如葉,對扶住梯子的人說:“扶穩了,本夫人要下來了。”
大家隻見瑤夫人扶住膝蓋,雙腿在風中打飄,正當緊張時刻就站起來了,還興致斐然地唱起歌:“我要飛得更高,飛得更高掙破一切阻撓,掙脫懷抱!”
“夫人快下來,冰雕弄好了快回去吧,這裏冷,萬一著涼可麻煩了。”如葉踩著另一個三角梯,小心地靠過去,還時不時往下看,害怕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夫人,咱們還是下去吧。”
底下的人焦急萬分,瑤夫人在雪中待得本來就久,現在還站在狹小的平板上唱歌,萬一摔下來怎麽辦!
鳳惜瑤屈指蒼穹,聲音在寒風中顫抖:,“大雪小壓冷風寒,我是不會屈服的,如果不能飛翔,那就折斷別人的……啊啊啊!要掉下來啦!”
“快接住夫人!”
大家的心提到嗓子眼上,紛紛舉手奔過去,希望能接住她的身軀,也幸好在空中有人飛身接住。
那黃袍與白衣的纏綿,他攬住瑤夫人的腰緩緩降落,嘴角的笑使得春雪融化,美了在場的所有人。
待兩人落地,奴才們把狐裘大衣披到她身上,倒出薑湯喂到她嘴邊,還讓她把暖爐抱住,無微不至的關心已經明了,她們超越了主仆的關係,更像朋友一般。
鳳惜瑤笑得眉眼彎彎,抱著暖爐的手更緊了,不自覺露出久違的純真:“皇上是護花使者,大家是關心我的三姑六婆,看這駕駛,絕對和一條龍服務無異了。哈哈,至尊享受,盡顯非凡!”
大家相視一笑,看向瑤夫人弄了五天的冰雕,隻見是一座方塊雪山,上邊站著兩個人,還有幾分像郡主和四爺的。她們拱手笑道:“恭喜瑤夫人大功告成!”
鳳惜瑤係好衣繩,站在冰雕下邊說:“大家客氣,這幾日的努力終是沒白費。皇上覺得,這禮物可還過得去?”
龍珩看向兩個人高的冰雕,憋住笑沒說話,那大理石似的方塊,分明在偷工減料,立在最頂端的兩尊小冰雕,真是夠小的,還沒方塊五分之一大呢!
他抽出腰間的匕首,蹬向空白的大塊的大理石,便開始動刀削改,隨著手的揮舞無數冰屑飛濺,身子也緩緩移下來,印入眾人眼中的,竟是一棵晶瑩剔透的大樹!
鳳惜瑤目瞪口呆,與奴才們對視一眼,齊聲說:“好厲害……”
晶瑩的大樹美極了,隨著目光的移動,那錯落有致的枝條,還有一片片開出的葉子,稍壯的樹枝撐死那兩個人兒,簡直令人驚歎!
“我們花五天的功夫,還不及人家一把刀的時間……”鳳惜瑤挫敗扶額,惹得奴才們“噗嗤”大笑,紛覺夫人好可愛。
龍珩收回刀,拂去身上的冰屑對眾人道:“冰雕如果要留到明天,得派個人守著,不然出什麽麻煩,你的心血就白費了。”
看這情況也是,鳳惜瑤派出如葉幾個人輪流守著,還特別叮囑,莫讓冰雕沾上水了,找個小蓬子蓋起來。
月影星疏,正當鳳惜瑤睡下時,窗外的“貓”叫了一聲,她知道門外僅有如青守夜,便偷偷打開窗子,剛想跳下去,一雙手就扶住她:“還是那麽毛手毛腳的。”
對於龍珩的話,鳳惜瑤也是無奈,經曆那麽多事情,非但沒硬起從前的心腸,還越來越變回以前的性子了。
狠絕隻是一種保護自身的手段,快樂才有驕傲的資本,即便今後出去,心還被困皇城中,那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呢?
想起與月兒在十裏村的歡笑,鳳惜瑤眼眸逐漸清明,看著妖孽的臉,她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胸膛,能清楚地感受到那顆跳動的心,“我想,我需要一對明亮的眼睛,去看清所有的事情。”
龍珩輕抱住她,寵溺說:“如果朕說,懂你所有的一切,信嗎?”
信嗎?何談不信,既然喜歡一個人就不要懷疑,不然還在一起幹嘛?其中事情很簡單,愛了便會受傷,何必計較哪些痛,哪些輕?
“信。即便這是不公平的選擇,我也不後悔。”鳳惜瑤的身子被他抱起,輕躍在山林的美好之中,其實糾結了那麽多,猶豫了那麽久,既然愛了便是愛了,何必去計較呢。
龍珩帶她到一處地方,那裏有隨風搖擺的蘆葦,有一個高高的山坡,還有陪在身邊的人。
“惜瑤,你知道朕第一次和你接觸,看到最美的畫麵是什麽嗎?”他們並肩而坐,像極了生活在一起很久的老夫老妻。
鳳惜瑤想也不想,幹脆回答:“不知道。”
“那好,朕現在就讓明白。”
龍珩騰地起身,躍到高高的蘆葦裏,腳步與草的摩擦聲接連不斷地響起來,不過一會兒,掀開草叢出現在她麵前,身後是零零星星的螢火蟲,它們煽動著翅膀在飛舞,與灰白色的天空相對應。
他喘著氣,堅定地告訴她:“那天夜裏,朕就在茅草屋外的樹上,看到,看到你的笑。那時候,朕想著,這名女子能活下去,因為她很聰明。可是,你雖然活下來了,卻再也沒了純真的笑!”
清澈的眼眸中,龍珩白皙的臉有點髒,身後是一點一點飛起來的螢火蟲,他走過來抱住自己,嘶聲說:“直到五日前,你和三弟走在一起,朕看見你笑得像那時一般,才知道把你傷得有多深。”
鳳惜瑤眨了眨眼,把眼淚逼回眼眶,哽咽道:“那你決定不利用我了?”
“不是。”
“龍、珩! 她咬牙切齒,用額頭狠狠撞過去,咬住他的脖子,八爪章魚地攀上他的身軀,“你個王八蛋!”
龍珩哭笑不得,捧起她的臉吻下去,在唇上輾轉,與柔滑的舌頭共舞,直到久久才送開,“朕不僅要利用,還得深深擁有。其實你很笨,到現在還沒學會生存之道。那一日你受傷,朕上藥的時候就看出端倪了,哪裏是他傷,分明是自殘。”
他見鳳惜瑤瞪大的眼睛,抿嘴輕笑:“朕用刀槍多年,能瞞得過就不叫鳳惜瑤了。還有就是雲煙……”
鳳惜瑤捂起耳朵,麵無表情地看他,坦言道:“今晚是要真情大告白麽?那就別跟我提別的女人,我很不舒服。”
龍珩寵溺地圈她在懷,眼眸含有笑意,磁性地聲音在耳邊響起:“朕喜歡你吃醋的模樣,很可愛……嘶……輕點。”脖子被狠狠咬住,他嘴角的酒窩又深陷了,“雲煙的確朕的痛,可她在三年前為朕擋了一劍,已經不在了。其實,你沒必要去計較一個死人,即便她在我心裏,那也隻是一個影子。”
“影子不是人的麽?”
鳳惜瑤鬆開貝齒,迎上他的目光,清冷的麵容與冰雪相似,隻是嘴角的笑很苦澀:“我承認我是霸道的,根本不能容忍你心底有任何人,而且,我不是觀音菩薩。我要的,是一個我愛的,和全心全意愛我的男人。”
掙出他的懷抱,她起身走回原來的路,驀然回首道:“其實,你如果不跟我說些,或許會很好。”
至少,我還能裝下去。
龍珩坐在高坡上,伸手接住白雪,低喃道:“傻瓜,總是一身的刺,話都沒讓人說完。”
穿過這片草叢,不知覺到了黑漆漆的禦花園,鳳惜瑤仰天吸了一口寒氣,再次抬步走,忽然聽見有人在交談,而且聲音很熟悉。
她踮起腳尖,悄悄靠近躲在假山後邊,隻見那兩人身形高大,其中一人戴著紗帽,其中一人紫衣翩翩,好像發生了驚天秘密呀!
兩個大男人,在夜黑風高的晚上狼狽為奸,幹著見不得人的勾當,身形還靠得那麽近,還笑得那麽淫蕩!罪過罪過,我真的什麽都沒看見,沒看見……
但是,耳畔傳來太子青的聲音:“你將我放到朝廷,有何用意?”
龍翰神秘莫測地說:“戴著麵具長大的人,還會被誰認出來?他隻認識你以前的麵具,又不知現在的模樣,混進去,辦事不就容易多了?”
鳳惜瑤放下手,瞪大眼睛看去,人已經不見了!她暗叫不妙,脖子給人劈一下,頭暈目眩,直接柔軟無力地倒下了。
太子青接住她的身軀,看向隱蔽的四周,淡道:“大半夜,她倒出現得巧。”
“剛進來就不乖巧的人,越到後麵越狡猾,再過不久,成精了。”龍翰看著熟睡的容顏,心底蕩開一圈圈漣漪,丟下一句話便走了,“你自己看著辦。”
太子青看也不看,直接把她扛到肩上,踩著琉璃碧瓦,越過空中的月牙,找到一間空著的屋子,用繩子把她綁起來,扔進床底。
他扭頭看到肩上的口水,露出無語的表情,然後打開門快速離去,隻留下渾然不知的鳳惜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