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黃雀在後
天剛露曉,月兒從車坊裏出來伸了個懶腰,昨晚把新車消息放出去後,丞相府果然搶先訂購,她一路尋思,終不解幫助朝廷反勢力的好處。
按理說,站在皇上這邊比較穩,如今協助沈琨海藏藥,若事情敗露,可就同等於朝廷共犯;雖然對此百思不解,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不過幾天後,天下第一的瑤夫人將永遠消失,迎來一個嶄新的車坊大姐頭。
在平陽城兜轉幾圈,尋問些行情也回去了,換好衣裙月兒走回玉池宮,推開紅漆大門,裏邊空無一人,靜悄悄地,隻剩下急促的呼吸。
她心裏不安,找到老位置放上夜明珠,殿裏一片通亮,她倉皇奔進內室,撩起珠簾,掀開被褥,轉身到浴池尋找,還不見人,急得不知所措,癱坐在地,胡思亂想起來。
青天白日的,她在宮裏不與誰人接觸,會去哪呢?若碰到鳳青菱和沈碧林該如何是好?現下局勢動蕩不安,皇上忙得不可開交哪有空理會後院的事,萬一雙方點起火來,就不妙了!
想到這,月兒嚎啕大哭。
忽聽見有人推門,她殺豬般的哭聲停止了,隻見白衣女子掩上門,錯愕問道:“怎麽哭了?莫不是遣去殿裏的婢女,留你一人孤獨?”
月兒抿嘴不說話。
“噢——我明白了。難怪今早老打噴嚏,感情是,有人在想我呀!”鳳惜瑤嘿嘿地笑,過來揉亂她的發,“哭什麽呢,我不是說過麽,等你嫁人了,對我哭個天昏地暗都行。”
“我、我才沒哭!”月兒氣急敗壞地吼,卻撲倒她不停地抽泣,“我最怕見不到你了。”
鳳惜瑤把她抱到床邊,不經失笑:“屁大點的孩子還裝熟,得了吧,隻許這次哭啊,別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真惡心。”說著,掏出手絹替她擦淚。
“惜瑤……”
“嗯?”
“我……”
“有話快說。”鳳惜瑤抬眸望見她眼底的擔憂,也明了幾分,“我不會丟下你,也不會和他成親。”
“那怎麽行,會被殺頭的!”月兒激動地跳下來,腳磕到木板疼得齜牙咧嘴。
把她重新抱到床邊,鳳惜瑤溫柔地笑:“你覺得他待我如何?”
“一開始三分惡,後來七分好。”月兒如實回道。
“你以為在吃牛排呀,還十分完美……”鳳惜瑤轉身連著被褥一起卷進牆角,沉悶地聲音傳出來,“今晚有場戲要看,記得叫醒我。”
月兒撇撇嘴,嘀咕道:“你明明喜歡他嘛。”
夜闌人靜,一道黑影須臾而過,穩落在琉璃碧瓦上,踩著邊沿快速前進,避開守夜的侍衛,藏進禦花園裏。
黑漆漆的夜,明亮的眼珠子左右轉動,似在偵查情況,見無人遊蕩,他手心一翻,劃著白光的短刀豎起,在假山中穿梭自如,縱身躍下荷花池;巡邏的官兵聽到動靜,整裝來到池邊,手裏的橘黃色燈籠飄悠悠,沒過一會兒,都走了。
白石玉欄下, 他鬆了一口氣,趁兩個昏昏欲睡的婢女不注意,蝙蝠一般懸在梁上,悄無聲息地溜進乾清宮。
大殿金光滿照,一尊高佛盤膝而坐,周邊是微柔的蠟燭,他眼裏的殺意畢露,放開的腳步也迫不及待,掀開簾布,刀快、準地落下,“昏君,我也叫你嚐嚐失去親人的滋味!”隨著寒光弧度,殷紅的血濺到布上,開出詭異的花。
用力掀開被褥,他眼裏的痛快瓦解冰消,忽想到什麽,快步打開大門,被刺目的火光發照得無處可遁。
官兵已經圍個嚴實,隨著幾道寒光劃動,撕心裂肺的叫聲在皇城回蕩,夜淩扯下他的麵巾,冷道:“天遙大人,你總算來了。” 他像煮熟的蝦子躬身,吃力地抱住雙腿,望向人群裏的白衣女子,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都是她設好的局。
天遙有苦難言,眼底是深深的悔恨,本是想給她點教訓,卻沒想到,反被將了一軍!
一個劍客,手腳筋都斷了,還拿什麽劍,行什麽天涯!
難忍屈辱,他咬舌自盡了。
天遙百密一疏,若不是他急著去布置一切,也不會落人把柄,遭朝中大臣猜疑;情報不知誰送,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人也容不得他,所以想他人之手除掉。
今晚的欲擒故縱,總算有結果,宮中的細子也是徹底幹淨了。
“來人,將他掛在城門暴曬三天,以示天下!”夜淩快步下階梯,單膝跪拜,“太後受驚了。”
“將軍無須多禮。這乾清宮怕也不幹淨,哀家還是往寺廟向佛吧。”太後雍容華貴,看著眼前的一切毫無波瀾,好似本該如此。
她說:“惜瑤,我們走。”
鳳惜瑤低眉順眼,攙扶太後上轎,隨即獨自上了另一頂轎子,在放下布簾後,她靠在壁麵,如釋重負地歎出氣。
玉池宮。
華麗的宮殿外沒個守夜的人,隱約透過紙糊窗,可以看見白衣晃動,所到之處一片狼藉。
她翻箱倒櫃,終於停了下來,揚起髒兮兮的臉,舉起雙手得意地笑:“想不想看變戲法?”
月兒先看她左手,攥著酒杯,再看看她右手,是一團沙子,撇了撇嘴,百般無奈道:“你不會告訴我,沙子可以變酒吧?”
“那種低級的戲法,怎會出自我手呢?”鳳惜瑤得意地笑,把酒杯倒立,示意沒東西,揚了揚右手,輕輕和左手一碰,火光憑空出現。
橘黃色的火焰搖曳酒杯中,冒出火紅的星,她手心一燙,鬆開的酒杯掉到地上,劈裏啪啦地響起來,火星跳到地上發出“滋滋”的聲音。
“呀,著火了,要是引來官兵就不好了!”月兒著急地拎起水壺往上一澆,不料,火騰地燒起來,冒著濃霧白煙,反而燒得越來越大了,她焦急萬分,隻見鳳惜瑤右手的沙子揮撒幾下,火就滅了。
“嚇死我了。”她喘著氣,欲哭無淚,“玩火自焚呐,你不是要帶我浪跡天涯麽?”
鳳惜瑤拍去手上的沙塵:“對啊,我就要玩火自焚。”
“你不想嫁給他,也不用這樣的。”月兒以為她不願嫁人才想不開,哎惹,也不看什麽人,愛命比天地的,怎麽會自殺呢。
“我不是聽天由命的人,所以不會等待命運的安排。”鳳惜瑤頓了頓,認真地望她,“我不是不想嫁他,我是怕嫁給他。”怕自己的下場跟花涼一樣,到頭來還是利用的工具。
“我雖然不懂,可我想,你做一切都有自己的道理,我支持你。”月兒初長成的臉蛋,染上一抹堅定,似要下什麽決心,才說:“無論如何,我都伴你左右,哪怕刀山火海,也要一同闖蕩!”
鳳惜瑤隻覺眼鼻酸澀,別過臉不願讓她看見眼淚,嘴裏說著,“也不妄我教你那麽久,總算會點成語了。”
“嗯,你那麽用心,我舍不得讓你白費心機。”
兩人抱在一起,再無別言。
或許是茫然大海的兩片浮萍,漂浮了那麽久,終於結伴相依,連著姊妹情深,願永久在一起。
“紫藍熏香和尋麻粉,不僅燃點大,還遇水不滅,遇沙即無。”鳳惜瑤鬆開她,抓起一把尋麻草磨的粉末,“皇城將亂,江湖將擾,我們一把火燒了玉池宮,來個金蟬脫殼,沒人會救得了甘願“自焚”的瑤夫人。”
“好呀好呀,我們今晚就離開!”月兒臉上的笑忽然垮下來,擔憂地說:“你腹中的蛇蠱未除淨,若是以後犯了怎麽辦?”
“天明我就出城取藥,你要立即動身,也別撿什麽值錢物件,拿著包袱裏的銀票出城等我。”鳳惜瑤打開抽屜,不經意瞥見檀香盒,思緒滯下幾秒,取出包袱放到桌上,“萬事要謹慎,我把通關金牌給你,若有人攔著就亮出來,無論是誰,也不敢動。”
月兒走過來,瞥見抽屜裏的東西,也知她還有一絲留戀,便說道“你若想留下,一切都來得及。”
“晚了,我已經把一切都布置好了。”鳳惜瑤嘴角揚起一抹笑,不知是苦是甜,她推開房門,迎著獵獵寒風,清醒許多,“在自由地命格裏,我不信命,可在愛情的命格裏,我相信今生無緣……”
黎明伴著鳥啼,一道燦黃的光影打在臉上,鳳惜瑤下意識用手遮擋:“丞相府壟斷草藥一事,你想個法子將消息遞給夜將軍。”
“萬事小心。”她叮囑一句,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著白衣女子離去的方向,躲在暗處的人冷冷地笑,迫切的步伐透露出興奮,這事要是稟報菱貴妃……嘿嘿,貪婪的眼睛閃爍精光,仿佛能看見前途無量。
盛清宮的香氣縈繞,嫵媚女子半躺在床塌,婢女匍匐在旁按摩,突然有人推開門,氣喘籲籲:“奴才,奴才有要事稟報!”
她支起身子,揮手示意婢女出去,隨著房門門關閉,冷聲喝道:“莽莽撞撞什麽!”
“回、回稟貴妃娘娘,奴才連夜蹲守玉池宮外,今天早上,終於看見瑤夫人出去。”太監怯懦低頭,希望得到一絲獎賞。
按壓住內心的興奮,她正身坐起,追問:“可見她往哪行去?”
“八成去往宮外。”
鳳青菱嫵媚的臉浮現陰冷,暗想,隻要等沈碧林得回來的消息,一切都將水落石出,鳳惜瑤,你的好日子到頭了……不,是還沒開始,就到頭了。她嘴角揚起一抹笑意,對告事太監道:“你隨去外麵領賞吧。”
“謝、謝娘娘。”太監激動難耐,卻不知此次前去,再無回頭。
“沈妃娘娘駕到!”太監前腳剛走,沈碧林後腳進來,她滿臉雀躍地推門而入,身後跟著幾位布丁。
“可有消息?”鳳青菱上前迎接,見她神情雀躍也知收獲斐然,連忙止住行禮,“妹妹辛苦了。”
沈碧林用力點頭,對身後幾位布衣道:“還不拜見娘娘?”
“草民拜見娘娘。”
“那首曲子,你們可分析出其中的奧妙?”
自從壽宴失算,她就在尋找反賊遲遲不現的原因,終於在某一天夜裏,聽見鳳惜瑤在禦花園半夜吹簫,此中音律怪異,像是在透露什麽,卻又猜不出。萬幸,她音律皆通,學起來並沒有那麽難,就命沈碧林學出曲子,利用丞相之女回家探望的方便,到宮外重金賞精通音律的人,果然有所收獲!
“回稟娘娘,我兄弟四人連夜翻譯破解音律,終得成果。”為首的布丁將圖紙呈上,沒敢說出半分要求。
接過圖紙,鳳青菱展開、鋪在桌麵,印入眼簾的是縱橫交錯的線條,每一根線都有五個點,整副畫下來,若不是布丁用筆將點串聯,他們還不知道是五個字,三日皇城亂。
意識“亂”的重大,沈碧林暗想要不要告知父親?可回時發現皇城人手增多,怕是有要事發生,若是出去被人逮著,落下擾亂民心的罪名就不妙了。看著密密麻麻的線條,她為之一歎:“那主仆藏得夠深呀。”
正當鳳青菱沉思,門外傳來婢女的叩門聲:“娘娘,有消息。”
“進來。”
稟報消息的婢女,是安插在玉池宮附近的“眼睛”,因鳳惜瑤遣去所有下人,導致裏邊的動靜不能查明,所以才叫她在埋伏。
“娘娘,瑤夫人出去後,那個賤婢不過半會也出去了。”
“可見她往哪去了?”
“奴婢跟到一半,人就不見了。”
“哦?”鳳青菱明眸善睞,嘴角揚起一抹冷意,“說的可是實話?”
婢女嚇得噗通跪下,不停磕頭:“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奴婢說的句句屬實,句句屬實呐!”
“諒你也不敢耍什麽花招,滾。”在一旁的沈碧林也懶得看,覺得當下之急是那賤婢去幹什麽了?
猜不出對方在耍什麽把戲,鳳青菱開始猶豫不覺:“先不要打草驚蛇,她們要真是去會合反賊,就一定回宮。”她輕歎一聲,握住沈碧林的手,說:“如今我們姐妹同心,就不怕扳不倒那賤人。現下宮裏能幫我們的,怕隻有太後了,可……”
“姐姐莫擔心,太後雖不見待你,但我可以帶圖紙帶人去告狀,我是丞相之女,說什麽她也不會拒之門外的。”沈碧林對她頗有好意,至少是同一繩上的螞蚱。
“好,速去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