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者,吳瀚

  第三十五章,拯救者,吳瀚


  “你,你好。”賀淨書顫巍巍站起來,但起得太猛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馬路上。他趕緊上前抓住胳膊,好瘦,隔著皮膚幾乎就是骨頭。連說話的聲音都是無力的,帶著幹澀。他心疼死了,心疼得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倆個人這種奇怪的姿勢保持了有十幾秒,賀淨書慢慢把他推開一些。


  “你怎麽了,生病了?”


  “沒,沒事。”賀淨書難堪地笑了笑,突然又不說話。鬆開他的手掌,身子下蹲,抱著胳膊,眼睛無神地看著地麵,又抽了一口煙。


  “淨書別抽了,看看你都沒人樣了。到底怎麽回事?這可是警局門口,你不是吸毒了吧。”


  吳瀚知道對方肯定是有事找自己,但似乎是難以啟齒。回答他的是一陣沉默,實在忍不住,他把煙頭夾過來掐滅,抬手扔到旁邊的垃圾桶裏。


  “我要告人。”


  “誰?”吳瀚腦袋一動警覺地追問。


  “嗯,……”對方又吞吞吐吐起來,不是結巴而是猶豫。


  “既然你來找我,我想肯定是拿我當朋友。有話不妨直說,我肯定盡心幫你。”吳瀚彎著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他盡量收起警察做習慣後審犯人時的那種態度,表現出這輩子從沒有過的溫柔和體貼。他微笑著,用灑出金子般陽光的眼睛,溫暖地看著對方。


  下一幕的情形出乎他的意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對方沒有接著講話,而是兩汪淚水奪眶而出。賀淨書紅著眼,抖動著兩片薄薄的嘴唇,抬起身子一把撲到他懷裏然後狠狠地把他給抱住了。


  吳瀚感覺像被一陣微風撲過,一張薄薄的紙片圍住了自己。對方太瘦了。那鼻翼摩擦著他的脖頸,那忽輕忽重的吐氣撞擊著他的耳垂包括他的心髒。賀淨書趴在他懷裏哭了,一個男生在他懷裏啜泣著。


  吳瀚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兩隻手臂條件反應式的張開在空中。而稍後,他又緩緩放下,確定對方不會誤會自己,然後一把將人摟住。像小時候媽媽哄自己那樣哄起了懷裏這個在委屈流淚的男生。不遠處有行人經過,甚至有人朝這個方向看過來,馬路邊倆個大男生抱在一起是有點不正常。但吳瀚已經不顧及這些東西,而是輕揉著對方的肩頭,低聲安慰。


  或許哭夠了,也把身上唯一的一點精氣都發泄了出來。賀淨書在自己臉上擦了兩把想要掙脫開。好像嫌棄自己是一塊抹布似的,不停地說著自己髒,去拍打吳瀚身上的衣服。


  “淨書沒事,沒事,真的沒事,我的衣服也一個多星期沒洗了。”吳瀚將這個驚慌中的小綿羊再次摟在懷裏,然後鬼使神差地在對方的額頭上親了一口。賀淨書還在掙紮中沒意識到對方的舉動。直到最後有汽車的鳴笛聲呼嘯而過,把他們嚇一跳,倆人才緩緩分開。


  吳瀚低頭看,才發現賀淨書褲子內側的大腿處和小腿上全是斑斑血跡。


  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賀淨書沒有多吐露一個字關於他身上發生的事。吳瀚也沒堅持追問下去,而是想要找車把他送回家。


  賀淨書站在原地,兩隻手扯著褲袋搖頭。


  “你不想回家?”


  “嗯”。


  “那你……?”


  “我,我想跟,跟你走。”對方結結巴巴地說出來。兩行淚從眼眶沿著鼻翼又無聲地淌了下來。


  吳瀚感覺此時如果拒絕,那他就是把天堂所有的天使都推入地獄,他做不到。


  剛到吳家的賀淨書依然像一隻病懨懨的小貓,每天不吃不喝,抱著胳膊卷縮在床的角落。無神的一對大眼盯著房梁呆呆地看。


  連吳阿姨都瞧著可憐,心碎不已。之前好好的一個青年怎麽變成這個樣子。吳家母子都是善良的人,他們誰也不多問。吳瀚上班之餘的所有時間全部用在了陪著這個小貓的身上。陪他發呆,逗他說話,逗他開心,但是前半個月下來沒太大進展。吳阿姨變著法做各式各樣的稀飯和小菜。賀淨書隻能喝粥,第一次被逼著吃肉,剛咽下去一口就全吐了出來了。哇哇地吐,最後是綠色的膽汁噴在地上。嚇得吳阿姨甚是自責,然後趕緊給兒子打電話。把人從警局叫回來,母子倆把賀淨書連夜送到了醫院。


  賀淨書看到醫生如同著了魔一樣,大喊大叫就是不讓醫生和護士靠近。直到幾個人按著給他打了鎮定劑才安靜下來。等所有的檢查做完,醫生單獨把吳瀚叫到問診室。


  “醫生,他到底怎麽了,是不是發燒燒糊塗了。”


  醫生說話稍微有點猶豫。


  “你跟病人什麽關係?”


  “哦,我是他哥哥。”吳瀚撒謊。


  “這樣啊,我建議你們報案。”


  “什麽?”


  “病人除了發燒還有延誤治療的胃炎。這些都不是最嚴重的,他身上有嚴重的撕裂傷和創傷。創傷在大腿和腰間,而撕裂傷口是在……”


  “在哪?”吳瀚著急地追問。


  “在他的□□,兩腿之間,肛腸的位置,四公分長,很嚴重。”


  …….

  正說著,母親突然跑進來拉住兒子的手。


  “不好了,不好了,小賀割腕自殺了。護士說流了好多血。”吳阿姨帶著哭腔。


  賀淨書被搶救了過來,雙眼渙散無聲無息地躺在病床上。


  吳瀚等醫生和護士都離開了,走到跟前。


  賀淨書把脖子扭過去,麵對著牆壁。


  吳瀚把他的腦袋搬過來,拔下他輸液的針頭一下紮進自己的手腕。


  賀淨書瞢了,瞪著大眼睛。


  “你聽好了,隻要你不說我永遠不會問發生了什麽事情,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我母親。但是如果你再敢割腕自殺,我就跟你一樣。咱們一起走,我陪你下去。”


  說著吳瀚用力,那針頭沿著他手腕上的血管刺得更深。一股血水噴出來。賀淨書抓住吳瀚的手腕子,哭了。


  “我,我再也不,不會了。”


  倆個人在蘆葦蕩待到下午黃昏,後來賀淨書就是安靜地釣魚,然後看吳瀚像隻猴子爬樹摘野果,又在沼澤裏赤足捉泥鰍。要走的時候,賀淨書提起紅色的桶子,把裏麵的小魚全部倒回池塘裏。吳瀚一點不奇怪,還樂嗬嗬地看著魚兒大赦一樣四散遊走,還拍手叫好。


  賀淨書這麽被寵著,突然有些不好意,他覺得自己好任性。仰頭看天,蔚藍的天空上漂浮著白色的雲朵。涼爽的秋季,綠色參雜著金黃,讓人收獲的秋天。他已經離家離開學校,離開東方若怡將近兩個月了。而這段日子卻是他22年的人生裏最安逸最幸福的時光。


  傍晚,吳阿姨做了一桌子菜,為了照顧賀清書的胃菜肴做得都軟爛,但香味撲鼻。一老一少倆個人邊吃邊說笑,氣氛很融洽。也有人卻不吃不喝低著頭坐在門檻上生悶氣呢。


  倆個人輪流叫,叫了五六次依然紋絲不動。


  “不管他了,這臭小子又犯僵勁,跟他爹一個德行。”


  吳阿姨吃完有事要出門一趟。賀淨書吃的六分飽,看現在沒有別人,就慢慢走過去挨著吳瀚也坐在門檻邊。


  吳瀚往左移,他也往左移。吳瀚再移,他也跟著再移。就那麽緊緊靠在一起。


  “地上涼,你回去吃飯,不知道自己有胃病啊。”


  憋了半天臉吳瀚總算吭聲了。


  “你不吃我也不吃,不過我已經吃的半飽了。”賀淨書輕輕地笑出聲。


  “說走就走,也不提前跟我講。你說你怎麽還這麽任性!”吳瀚終於把埋在自己心裏的話講出來。“我不同意,你傷還沒痊愈,再養一個月再說。”


  “可我都兩個月沒回家了,家裏人肯定擔心了。”


  “那就打個電話說明情況。你們家裏人都工作,哪有功夫照顧你。我媽現在沒什麽事,她給你做做飯,你陪她聊聊天,這幾天不挺好的麽。”


  “家裏電話打不通,我真得回去看看。”


  “我陪你回去,如果沒什麽事咱們再回來。你沒瞧,我媽多舍不得你走。”吳瀚說話的時候氣鼓鼓的,有點像個小孩。賀淨書忍著笑,耐心地哄著。


  “可是,我得上班,得工作。工作了才能掙錢,才能感謝你跟阿姨的照顧啊。”


  “我們是為了報答麽。”吳瀚一聽來氣了。


  “不是,可我就想要報答你們。”


  “不需要,不許走。”吳瀚扭過頭看著漆黑的夜色,看著鄰裏窗欞上的燈火。臉陰得能下起雨來。


  “那我就辭了工作,做個無業遊民好了。反正現在有阿姨養我,以後你養我。”


  “你……”


  “哥。”賀淨書突然輕輕喊了一聲,帶著忐忑和羞澀,他真怕吳瀚拒絕。一個月前就想這麽喊,可他不敢。他覺得吳瀚家給予了他莫大的幸福,可他不敢奢望和這樣的家庭扯上太深的關係,他怕自己是掃把星,給這裏帶來黴運。


  “我不要做你哥。”吳瀚也臉色一紅底下了頭。


  賀淨書想了想。“你就比我大一個月,那我委屈點做哥,你當我弟弟。”


  “誰要做你弟弟。”吳瀚瞪他。


  “是我不配麽。”賀淨書低下眉眼又自卑起來。


  “哪有,瞎說。”吳瀚歎了口氣扶著賀淨書站起來。“不逗你了,趕緊熱熱飯菜,陪我再吃點。”


  “好。”賀淨書早已經了解吳瀚的脾性,這是服軟同意他回家了。他高興地端起涼掉的菜去廚房加熱。


  吳瀚看著那消瘦的背影,默默地念叨。“我不要做你哥,不要做你弟。我要的是……”


  離開那天,吳阿姨給包了一個大包裹,裏麵除了換洗衣服全是吃的。吳瀚騎著自行車帶著賀淨書,倆個人晃晃悠悠從城北到城東,一路上說說笑笑騎了三個多小時才到老城區。路上顛簸了,或者拐彎,賀淨書就將包裹抱在懷裏,摟著吳瀚的腰,用下巴戳吳瀚的腰眼。吳瀚喊著癢,怕癢。但自行車騎得穩穩的,一點閃失都沒有。


  進了老城區,到了棉紡廠家屬院門口又往裏走了一段,賀淨書下車不讓再送了,吳瀚也不堅持隻是看著他不住地搖頭。倆個人在戲院的大鐵門口告別。彼此忽然間都沉默起來,隻是個暫時的別離,莫名地卻有些生離死別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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