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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迷津復迷津

  殺意是有的,這一點李顯自是不會否認,就前世明崇儼的種種狂悖行徑而言,李顯對其確實是動了殺心,然則該如何下手李顯卻尚未有個准主意,大體上不過是一閃而過的殺念罷了,其實並未想得過多,可就是這麼個深藏不露的念想居然會被李淳風一口道破,饒是李顯也算是心機深沉之輩,卻也被驚得不輕,手顫之下,茶水傾覆而下,登時便灑得滿几子都是。

  「哎呀,水燙,小王失手矣,海涵,海涵。」

  甭管啥理由,殺人都不會是件好事,自是不足為外人道哉,別說李淳風這麼個談不上熟識之人,便是心腹手下也說不得,故此,李顯心雖慌,可口中卻絕不肯承認,假作燙傷了手狀地噓唏了起來。

  「殿下既知燙,且稍緩如何?」

  李顯這招王顧左右而言其他著實太過明顯了些,以李淳風這等老辣之輩,又豈會看不出來,只不過李淳風卻並沒有出言點破,而是語帶雙關地回了一句道。

  「當然,當然,李太史這茶好,小王一時貪杯,呵呵,讓李太史見笑了,啊,對了,小王先前在後園裡見一片光亮耀眼無比,可是李太史與那明崇儼較量劍術么?」李顯自是不想再討論殺不殺人的問題,附和了幾句之後,趕緊轉開了話題。

  「確實如此,那明公子年歲雖不大,可一身本事卻是了得,老朽在他這個年歲,尚不及其一半,後生可畏啊。」李淳風此番倒是沒有避而不答,手捋著花白的長須,感慨地回道。

  「李太史過謙了,滿天下誰人不知李太史不單識天文,懂陰陽,便是劍術亦是天下之冠,小王慕名已久矣。」李顯恭維了李淳風一番之後,突地跪直了身子,拱手為禮道:「小王向來體弱,自知資質平庸,然向道之意卻誠,今日冒昧前來,便是想拜入李太史門下,習些劍術,也好強身健體,還望李太史能成全小王孜孜之心。」

  李顯這一表明了來意,李淳風當即就沉默了下去,良久不發一言,唯手捋長須,一派深思之狀,看得李顯心焦萬分,卻又不好出言催促,只能是眼巴巴地看著李淳風,滿眼裡全是期盼之色。

  「劍術,小道耳,以之健身或可,卻非正道,殿下若是欲學,本無不可,只是老朽卻不足為殿下師。」李淳風沉吟了良久之後,總算是開了口,可說出來的話有如一盆涼水淋頭一般,令李顯十二萬分的失望與泄氣。

  「李太史既言如此,小王也不敢相強,或許是緣分未到罷,且容小王暫退,他日再來就教。」李顯見李淳風婉拒了自己的請求,雖失望得緊,卻不敢就此失了禮數,苦笑了一下,乾脆利落地打算告辭而去。

  「殿下且慢。」李淳風見李顯作勢要走,忙抬了下手道:「非是老朽藏私,實是因老朽有心而無力,唔,不瞞殿下,老朽已備好辭呈,開年之後便要上本乞骨,老朽余年已少,若是因此耽擱了殿下卻是不好。」

  「這……」前世那會兒李顯壓根兒就沒關注過李淳風其人,自是想不起李淳風究竟是哪年過的世,此時一聽李淳風不像是在說客套話,不由地便愣住了,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分說才好了。

  「老朽之道於殿下並不相合,殿下若是一心向武,朝中倒有一人足可為殿下之良師也。」李淳風見李顯愣了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笑,出言提點了一句道。

  「哦?還請李太史賜教。」

  李顯之所以想習武,其實更多的是要向世人擺出一副棄文向武之架勢,以證明自己無意皇位罷了,至於拜師李淳風么,也就是想著既然要拜師,那就拜最強者為師,於裝模作樣間,順便習上一身本事也是好的,倒不是一定非要學劍術不可,故此,這一聽李淳風要給自己推薦良師,李顯立馬就來了興緻,緊趕著便出言追問道。

  「左驍衛左司階李伯瑤當可為殿下之良師。」面對著李顯的追問,李淳風並沒有賣關子,笑著回答道。

  「嗯?」

  一聽這麼個陌生的名字,李顯不由地便有些子傻了眼了——此際初唐名將雖大多凋零,可還有李績、蘇定方、程知節、薛仁貴等大將健在,若李淳風建議的是這些人中的一個,李顯自是不會有絲毫的驚疑之處,但也絕不會照著去做,理由么,很簡單,這些都是朝廷重臣,就李顯那皇子的身份而言,除非是皇帝下詔,否則的話,這幫重臣斷無可能收一個皇子為徒,當然了,李顯自身也不可能去干那等犯忌的事情,不過呢,話又說回來了,若是真能拜這些名將為師,李顯本人可是樂意無比的,只可惜形勢所然,沒那種可能性罷了,但這絕不意味著李顯就情願胡亂拜師,畢竟沒誰願意找個無能之輩來教導自己的。

  李淳風微微一笑,提點了一句道:「李司階官職雖卑,然確有真才實學,其父便是將作少匠李德騫。」

  「衛公之後?原來如此,只是,唔,只是,罷了,小王且去試試也好。」李淳風此言一出,李顯立馬就醒悟了過來,已知那李伯瑤竟然是一代名將李靖之孫,一想起李靖的驚天武略,心倒是為之一動,可卻知曉此事恐不是那麼容易能辦得到的,只因李靖一脈在朝中任職者頗多,然則門風甚嚴,素來少與朝臣私交,更不曾參與過皇權更替,這可是當初李靖親自定下來的門規——無論是當年的玄武門之變還是後頭的魏王李泰與太子李承乾之爭,李靖全都採取了旁觀中立的態度,其後人遇事也大多如此,很顯然,李顯想要拜入李氏門下實非易事。

  「一啄一飲皆有定數,逆天改命雖可,然,定數一改,變數即生,興亡成敗或難逆料矣!」李顯這頭方才為拜師之事煩惱不已,那一頭李淳風突然感慨地長嘆了起來。

  什麼?這老頭還真看出了蹊蹺了?該死!啊,對了,先前那明崇儼似乎對此也有疑慮,難不成咱臉上還真掛著「重生」二字么?重生乃是李顯心底里最大的秘密,向不敢對人言,此時一聽李淳風的感慨里隱隱有點明自己身上出了變數的意思在,李顯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臉色雖尚能綳得住,可額頭上的汗水卻是不由自主地沁了出來。

  「李太史此言何意,莫非小王身上可有不妥么?」李顯到底是閱歷過人之輩,心中雖驚,可外表上卻並不算太慌,掩飾地一笑,索性便將話題挑明了來問。

  「是有意外,只是妥與不妥卻非老朽可以斷言。」李淳風並沒有隱瞞,捋了捋胸前的長須道:「老朽略懂陰陽,順天或可,逆命卻是難為,殿下之額寬而飽滿,本是貴極之象,卻因眉間有橫紋,屬苦厄之相,歷劫必多,今竟新生一豎暗紋,當主刀兵,是吉是凶,殊難逆料,老朽無能,斷之不出,實不敢妄言。」

  吉凶難料?好個吉凶難料,我命由我不由天!李顯早已不是從前的那個懦弱膽小之輩,面對著莫測的命運,他並不打算就此隨波逐流,更不打算認命了之,面對著李淳風那聽起來令人悚然的批語,李顯不單不慌,反倒激起了心中的豪氣,猛然坐直了身子,咬了咬牙,放聲大笑了起來,笑聲里滿是豪情與抗爭之意。

  「殿下豪情,老朽感佩,惜乎老朽數將盡,恐不能見殿下挽狂瀾之英姿,可嘆,可惜矣!」李顯儘管只是放聲大笑,殊無一語,可李淳風顯然是聽懂了笑聲里的韻味,感慨了一聲之後,手一伸,不知從何處變出了個小匣子,欠身而起,雙手捧著,走到李顯身前,躬身奉上。

  「李太史,這是……」李顯大笑方畢,突見李淳風奉上這麼個小匣子,不由地便是一愣,並沒有急著伸手去接,而是疑惑地問道。

  「殿下無須多慮,此匣已密封,他日若有人持匙求見殿下,必能開之。」李淳風並沒有名言,而是留下了個懸念。

  「長有賜,不敢辭,李太史美意,小王生受了。」李顯心思轉得飛快,認定李淳風對自己當無惡意,自也就不再矜持,伸出雙手接過了小匣子,慎重地捧著,很是恭敬地回了一句道。

  「如此甚好。」李淳風見李顯接過了小匣子,臉色立馬有如重負得釋一般地長出了口氣,點了下頭道:「殿下切記,相由心生,但能持身以正,心繫萬民者,無往而不利也,老朽言盡於此,殿下宜行矣。」

  「多謝李太史指點迷津,時辰不早了,小王告辭。」李顯是明白人,心中盡自尚有無數的疑慮,可一聽李淳風下了逐客令,卻也不願失了禮數,這便順勢站了起來,捧著小匣子,略一躬身,出言請辭道。

  「殿下好走,老朽不送矣,他日若有大礙難,記得向北走。」李淳風沒有挽留李顯,只是陪著李顯轉過屏風之際,突地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大礙難?向北走?李顯一聽此言來得蹊蹺,不由地便愣住了,疑惑地側臉看向李淳風,張口欲問,可一時間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玉磯,代老朽送殿下。」李淳風顯然不想給李顯發問的機會,不待李顯張口,便即提高聲調呼喝了一聲,而後對著李顯拱了拱手,一轉身,徑自轉回了房中。

  「殿下,您請。」不待李顯回過神來,小道童已跑上了前來,對著李顯比劃了個「請」的手勢,一派送客出門之狀。

  「有勞了。」事已至此,李顯見已無法再從李淳風處得到解說,自也不願相強,只能是無奈地聳了下肩頭,由玉磯子陪著出了李府,腳步雖沉穩如昔,可心裡頭的迷津卻遠比來時要多出了無數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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