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堵個正著
胡進學剛才受了窩囊氣,整個百戶所也是顏麵喪盡,自然也沒心情說話,隻悶著頭朝前走。
蘇木有心想問問胡瑩的情況,可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好在這條路並不長,隻走了十來分鍾,就來到胡順就職的百戶所。
蘇木一路走一路觀察,卻見胡順手下那些錦衣力士走起路來歪歪斜斜,早已經沒有任何精氣神,對待胡順、胡進學叔侄二人也沒有絲毫的敬畏之意思。心中更是搖頭,看樣子,胡順別說在仕途上更進一步了,連手下的人心都沒有收複,這人也真是,越混越回去了,身上哪裏還有當初在保定時不可一世,狂妄自大的模樣?
回到百戶所大堂,分賓主坐下,還沒等蘇木說話。
胡順首先就一拱手,訕笑道:“蘇先生,不好意思,這都三號了,這個月的薪俸還沒有送到府上。實在是……實在是手頭有些不便……”
胡進學也插嘴道:“子喬,叔是真遇到難事了。這次叔將嬸嬸和胡瑩妹子從保定老家接來,就是想在京城定居。宅子總要買一座的,一家人要吃要喝,地也得置幾畝。還有,這衛所裏一百多號人馬,都要吃飯。朝廷撥下的款子就那麽點,剩餘部分都得我們自己掏腰包,一個多月下來,叔的那點家底子都折騰了進去,卻是再拿不出錢來。我剛才也是急了眼,這才去萬花樓討要規費,卻不想遇到那群小人,可惡,可惡啊,若在以前,非把那群小人打死不可!”
大個子說到激奮處,將牙齒咬得咯吱響。
蘇木:“誰要你的錢,當初我就沒答應過做你的幕僚,今天我過來是將前兩個月的薪俸還給你。錢都在這裏,一分不少,你清點一下,如果沒什麽事,蘇木告辭了。”
說完,就將背上的包袱放在桌上,一拱手,就要離開。
包袱頗重,扔到桌上,就光當一聲散開,露出黃黃白白一堆。
胡家叔侄也沒想到蘇木竟然一毫不取,都是一呆。
眼見著蘇木就要出門,兩人如夢方醒,同是叫道:“子喬且莫急著走,還有要事相商。”
蘇木一聽,暗叫一聲不好。
剛才的所聞所見,就算是個傻子也看得出來,這個衛所正陷入經濟危機之中。
一個百戶所,規模大的,有兩百來人,規模小的,各色人等加一起也得破百。
這開支可小不了。
蘇木穿越到明朝半年,接觸的都是秀才和名士,對明朝的政府結構運作模式也有一定了解。
明朝的官員俸祿低到讓人瞠目結舌的程度,比如一個正七品的知縣,每月俸祿也不過三四兩銀子。工資少一點也還罷了,關鍵是中央根本就不會撥下一文錢的辦公費用。也就是說,這三四兩銀子中還包括師爺、衙役的工資,和政府機關的日常開銷,這個缺口,得你自己想辦法去補。
至於缺口怎麽補,好辦,到商家手裏去收。無論是保護費還是衛生費,甚至精神文明建設費,左右隻不過是一個名目。
看胡順剛才情形,這個保護費他是收不上來。
現在突然叫住自己,看來是想請我蘇木給他出個主意。
蘇木才不想跟胡順沾邊呢,凡事同他牽扯在一起,就沒個好。
聽到他們喊,故意裝著聽不見,隻低頭快步向前走去。
可就在這個時候,身前人影一閃,就被人擋住了。
蘇木因為是低著頭,也沒看清楚來人的模樣。
可眼前分明是一條乳白色的裙椐,一雙大得驚人的繡花鞋,還有裙子裏那雙長得驚人的雙腿,不用抬頭,就知道是胡瑩來了。
蘇木額頭上的汗水就下來了。
忙站穩腳步,一拱手:“蘇木見過胡小姐。”一邊施禮,一邊偷偷地看過去。
隻見,這小姑娘比起幾個月前要成熟了些,皮膚稍微黑了些,估計是曬多了太陽,呈現出一種健康的小麥色。
胡瑩卻裝出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也是微微一福:“胡瑩見過蘇公子,蘇公子風采依舊,萬福金安,別來無恙啊?”
蘇木以前也想過再次見到胡瑩時的情形。
說句實在話,他們彼此都有好感,甚至還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雖然沒說過什麽海誓山盟之類的話,可都已經在心中將對方視為將要廝守一生的另一半。
上次二人可謂是差一點生離死別,再次見麵,卻不知道要感傷、喜悅、激動成什麽樣子。
卻不想,今日驟然見麵,胡小姐卻是如此平靜。
這讓蘇木有些始料不及,又大覺不安,忍不住又偷偷看了她一眼。
胡瑩;“聽說公子參加鄉試去了,卻不知道考得如何?”
“一般。”
“聽說公子在家父這裏做師爺,妾身甚為感激。”
“沒……沒有吧……”
“看什麽看?”突然,胡瑩不快地皺了下眉頭。
蘇木有些愕然:“怎麽了?”
胡瑩突然抿嘴笑起來:“子喬,你要看我大大方方看就是,賊眉鼠眼地做什麽?”
蘇木額頭上的汗水流得更多,回頭看了看。
屋中,胡順不知道什麽時候將眼睛閉了起來,裝著假寐。
而胡進學則拿了一本《論語》假裝讀起來。
叔侄二人對門口這一幕裝著視而不見。
“你很熱嗎?”胡瑩瞪了蘇木一眼:“出這麽多汗?”
“不是不是。”蘇木鬆了一口氣,這才是他熟悉的那個胡瑩啊!
“想走嗎?”
“是準備告辭了。”
“子喬,爹爹有事請教,你急著離開做什麽,進去坐吧。”胡瑩:“院子裏的花開得正好,我過來賞花,就不打攪了。”
說完話,就轉身嗅著門口那盆龍爪菊,大有一婦當關的架勢。看她模樣,蘇木今天不給胡順出個主意,就別想離開。
一刹那,蘇木突然恍然大悟,暗叫一聲:胡順,你好厲害。美人計都使出來了。這他妹那裏是什麽美人,根本就是……算了,背後不好說胡瑩的。
剛才定然是胡順先一步派人把女兒叫過來,還將自己留下。
這胡順你這麽搞,不是壞你自己女兒名節嗎,叫她以後還怎麽嫁人?
不過,胡瑩可是我蘇木的女人,自然不會嫁出去的。
不過,軍戶的女兒也沒那麽多講究。
哎,如果是吳舉人,根本就不可能這麽幹的。
人和人,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
蘇木沒有辦法,隻得回身進屋,苦笑:“胡老爺,我人都被你們堵在這裏了,看來今天不出個主意是沒辦法離開了。不過,能不能先給點資料,先說說這事的來龍去脈吧!”
胡順和胡進學同時互相看了一眼,眼神裏全是驚喜。
就連門口假裝看菊花的胡瑩也轉過頭來,目光中全是晶瑩的光芒。
“這事,其實總脫不開一個錢字。”、
胡順想了想,決定先從衛所的日常開支說起。
……
胡順一個月大約三兩銀子。他手下一百多人,以每人二兩算,一個月光工資就得發兩百多兩。日常辦公費,幾十兩總是有的。
辦差,又是十來兩。
還有,這年頭的公差不但要擔任警察職,還有維持市場秩序,甚至掃大街,身兼警察、城管、環衛數職。而你要叫手下人幹活,工錢還得另算。
對了,一個衛所要負責收繳一個片區的保護費,這個費用根據這個片區的繁華程度不同,需要收繳的銀兩數目也是不同。這筆錢收上來,六到八成要上繳錦衣親軍都指揮司,剩餘部分歸衛所自行分配。
像甜水胡同這種京城一等一的聲色犬馬場所,規費也是極高,每月需上繳牟指揮好幾萬兩銀子。
如果青樓能乖乖地將保護費交上來,扣除上繳的部分,所裏還能落幾千上萬兩。隻需半年,百戶軍官混成個小富翁當不在話下。
所以,無論怎麽看,胡順這次是得了個美差。
當然,前提是這些保護費要能順利地收上來。
原來,正因為甜水胡同的油水實在太足,曆來都是京城各方勢力的錢袋子,可以說,隻要掌握了這一片街區,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日子不要過得太滋潤。
一般來說,如青樓這種生財之地,除了正常納稅之外,每個月還得給三個部門上供:東廠、錦衣衛和順天府邸衙門。
順天府那一份比較少,可以忽略不計,文官們自重身份,也不將這筆錢放在眼裏,隻要是要個態度,每月每戶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但東廠和錦衣衛這種特務機關卻不是好相以的。
因此,各家青樓楚館都會按照規模和營業額的大小交納一筆規費,兩三百,或者三五十不等。
不過,當今的錦衣衛指揮使牟斌是個老好人,而東廠人馬卻非常霸道。
麵對著太監們咄咄逼人的態度,牟指揮多半會退後一步,息事寧人。
上頭的老大如此懦弱,下麵的的衛所也沒有了心氣。
而東廠見已經徹底將錦衣衛壓製,更是越發地囂張,索性將青樓原本交給錦衣衛的那份保護費一並給收了。
商家們也是勢力,既然你錦衣衛見了東廠不自覺矮人一頭。咱們有公公們保護就是了,又要你們這些擺設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