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蟬鳴
寧子笙將其中一朵朝嬌兒遞了過去, 示意她傳給吳圓圓。
她受寵若驚,連聲朝寧子笙道了聲謝,對方卻隻是微微點了頭,仍是一言未發。
小九殿下隨即回首, 瞧準了柳離頭上鬥笠和耳旁的空隙, 將另一朵穩穩簪到了發上去。
嬌花當配美人。
吳圓圓心思剔透, 見之莞爾一笑。
九殿下此舉, 竟像是把她當做了“客人”一般對待。而郡主則像是“內人”。
完全不知自己已經被打上了“內人”標簽的柳離美滋滋地以水為鏡, 照著自己此時的模樣。
有鬥笠遮擋,又伴著湖中漣漪朵朵, 其實什麽也看不清,但她仍是挺滿意的,還時不時調整一下, 抬頭問寧子笙:“這花兒除了外表別致,還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王蓮是異國傳來的品種。”
落下的雨點似乎將寧子笙的聲音變得有些模糊, 但仍是順利地傳入了幾人耳中,她簡單利落地解釋了一下王蓮的花期。
“傍晚開花,第一日,花色為白;第二日, 花色漸紅;第三日,花色轉紫;第四日, 花謝。”
外表如此霸道不凡的王蓮, 比普通的蓮花大了一大圈, 一朵花卻僅能留存短短三四日, 未免可惜。
不過嘉成帝本人是不怎麽愛花的, 並沒有特意吩咐人來盯著采, 故而一整片王蓮就一直靜靜地待在這裏, 獨自開了謝,謝了開。
說起來也挺孤寂。
“殿下博學。”吳圓圓不禁讚道,“竟連花期都了若指掌。”
“那當然了。”明明她誇的是寧子笙,柳離卻比聽人誇自己還要來勁,“小九殿下從小書就讀得多,學問更是……”
寧子笙聽著她又要開始毫無章法地吹牛了,輕咳一聲,右手輕輕敲了敲她的肩。
卻絲毫沒能止住柳離的傾訴欲。
她又不好在外人麵前打斷她,隻能任憑她誇誇其談,把自己吹成了天降紫微星,不世之材,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那邊舟上,嬌兒的耳朵都要聽起繭子了,麵無表情地揉了揉鼻子,善意地輕聲提醒了下吳圓圓:“您別介意,我們郡主什麽都好,就是一誇起九殿下來吧,就有點兒收不住。”
滴兒也在旁邊附和地點頭。
吳圓圓笑著搖頭:“沒有,很有趣。”
嬌兒暗自尋思,自己都這麽忠心了,怎麽還是一點兒沒覺得有趣呢。看來,自己還是不夠愛郡主。
吳圓圓瞥向柳離鬥笠之下彎起的唇,又看到九殿下似乎失笑般搖了搖頭,隻覺得這一幕和諧極了。
真好。
在她腦海中,那日和郡主去做泥人兒的情景還曆曆在目,當時一提到九殿下,郡主便不由自主地心情大好,眼睛裏都是光亮。
如今看來,九殿下亦然。
對旁人都掛著淡漠疏離的麵孔,唯獨對郡主,是怎麽藏也藏不住的偏愛,旁人看了,都不禁要羞。
恰好雨勢停了,柳離摘下鬥笠,突發奇想道:“小九,你說這王蓮既然也是‘蓮’,那它是不是也有蓮子?能吃嗎?”
寧子笙想了想:“有,但果實要待到秋來之時才成熟,現下即便長出來了,也不能吃。”
“噢。”柳離略有些失望,“還要等上好幾個月。”
“郡主何必著急。”吳圓圓重新坐回了船尾,望著小舟拖出的一行水跡,笑道,“泛舟總歸是什麽時候都能來的,到時候等有果子了,再讓九殿下采了給你吃,不也甚好?”
被她這麽一說,柳離覺得自己顯得像個急吼吼的吃貨,有點不好意思,害羞地拽了拽寧子笙的袖子:“我就是沒吃過,有點好奇,不急不急,都不急。”
寧子笙笑了下,剛想說什麽,卻見柳離狡黠地貼著她,悄悄說了句:“到時候不用你忙活,我提前帶著嬌兒她們來踩點,一夜之間全采光,給你吃。”
眼中滿是珍視,想要把最好的東西,送給最喜歡的人。
寧子笙隻一晃神,木筏便停滯不前。
她稍稍低下頭,遮住了自己略紅的麵頰,有些不自然地道了聲:“好。”
“說好了,你到時候可別有公務要忙,脫不開身。”柳離直接將她的雙腿當做枕頭,靠了上去,“說起來,這蓮子要怎麽做才好吃呢。”
“不會。”寧子笙摸了摸她的長發。“待到九月入秋,我們一塊兒來。”
柳離“嗯”了一聲,聞著寧子笙香包的味道,暈暈乎乎地想,有小九殿下在身邊,連蚊子都不敢過來了。
……上天怎麽不早發個天命之女讓她抱著睡覺呢,又美又欲,香香軟軟,能親親還能暖床,甚至還會自動驅蚊。
如果有人說,這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那她一定會超大聲反駁他們,然後把寧子笙拉過來展示給所有人看。
天命之女就是墜好的!
寧子笙一麵摸著她的腦袋,一麵思緒已經飄到了幾個月以後去了。
她並不愛吃蓮子,每每遇到蓮子粥,從來都是一口不吃。
可因為身邊人的一時興起,她卻突然很想嚐嚐,這王蓮的蓮子究竟是什麽味道。
寧子笙想,也許不管是什麽味道,她都會很喜歡。
蓮花深處安靜如許,唯聞間歇傳來的蟬鳴和蛙叫,恍若置身仙境,而非俗世皇宮。
在這一刻,再警惕的人也會放鬆下來,沉浸其中,天命之女也是如此。
所以她並沒有注意到,遠處隱沒在夜色中的湖心亭裏,有人正襟危坐,冷冷地注視著這邊。
禦湖之上,唯有她們提了燈,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娘娘……”她身旁的大宮女不敢大聲講話,隻以氣聲提醒她,“您都在這兒坐了許久,您留心著涼了。”
“閉嘴。”
江皇後低聲嗬斥道,那宮女隨即再不敢多言,隻在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皇後娘娘這又是發的哪門子瘋,大晚上的跑來這湖心亭裏坐著。
好不容易準備回去了,卻在看到那邊的幾位公主郡主之後,跟瘋魔了似的,一動不動。
大宮女嘀咕著,還不知道要在涼風裏站多久,方才下了雨,真是有些冷。
江麗蓉明明是看著那一舟一筏,卻恍惚回到了十幾……不,二十幾年前。
彼時她還是待字閨中的江家大小姐,對太子一見鍾情,想盡辦法嫁給了他,他卻一直敬她如賓。
她以為他就是這樣冷心冷情的性子,卻發現,他隻有每次見到寶安郡主寧柔時,才會露出笑容。
而對她,甚至還不如那邊兩個少女相互之間來得親昵體貼。
後來她得封中宮,從太子妃變成了皇後,正是春風得意時,央求嘉成帝陪自己泛舟湖上,卻被他以“政務繁忙”為理由而拒絕了。
她想著那便自己去,卻在湖邊怔怔地看到,嘉成帝和剛進宮的楚采女一同遊湖,興致頗高。
而楚采女的眉眼,頗有幾分寶安未出閣時的影子,尤其是那靈動的眼神,活脫脫就是寶安本人。
江麗蓉再也遏製不住惡意,對楚采女出了手。她借別人的手給楚采女送了一件首飾過去,和寶安出閣前最愛的那件一模一樣,不明所以的楚采女就這樣上當了。
嘉成帝能把別人當做寧柔的替身,卻無法允許別人玷汙他回憶中的寧柔,當即勃然大怒。
楚采女就此毫無理由地失了寵,即便後來生下了九公主也無濟於事,前路盡毀,久病纏身。那雙眼睛也因此失去了光彩,和寶安一點也不像了。
再後來,寶安病重之時,江麗蓉趁機做了手腳。嘉成帝得知她下手害過寧柔後,對她的態度徹底如同寒冰一般,這幾年來再沒給過一個好臉色。
現在在那邊的兩人,就是寧柔和楚燕的女兒。
江麗蓉想,若是自己能早早有個女兒,隻怕此時也跟她們一般大了,定然是秀外慧中,比這兩個丫頭強上一百倍。
可她此生還能有女兒嗎。
江麗蓉又想到了自己。誰不曾年少過,那兩人年華正好,無憂無慮,可她卻已如將要枯敗的花一樣,任誰都能看出來頹勢。
人到底為什麽能活成她這個樣子。
今日,哥哥梁國公入宮見了她一麵,江麗蓉本以為他會說些體己話,卻沒想梁國公隻是不鹹不淡地道了句:
“麗蓉,這麽多年,你也沒得過聖上青睞。做兄長的說難聽點,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江麗蓉不敢置信:“你說什麽?”
“你也別把心思放在聖上身上了。現如今太後和聖上對裳兮青眼有加,你這個做姑姑的也要懂點事,等她得寵了,江家便能再上一層。”
父母已然故去,夫君恨她,僅剩的親人話裏話外,也巴不得她早些去死,給侄女裳兮讓位置。
就連身旁的宮女表麵不顯,實則也對自己頗有微詞,看著那邊的侍女和主子說笑成一片,直接讓江麗蓉紅了眼睛。
憑什麽,憑什麽好事都發生在她們身上,她卻隻配這樣的下場?她又做錯了什麽?她比她們差在哪裏了?!
都是她們把自己逼成這樣的。若真要下地獄,那也不能她一個人下。
大宮女對此一無所知,隻看著自家娘娘在黑暗中陰惻惻地笑了,嚇得她打了個大寒顫。
這麽黑,為什麽不讓她點燈呢,怪滲人的……
“回去吧。”
總算等到皇後娘娘開了金口,她便麻利地拽著繩子,將小舟拉了過來:“娘娘小心。”
江麗蓉最後朝那邊深深,深深地看了一眼,而後上了舟。
她就算要死,也一定要拖著她們跟自己一塊死,誰也別便宜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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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蓮資料來自網絡
*江皇後個人獨白不代表作者想法
*早起的崽兒有更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