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十幾年前的武林中,有一對名動一時的神仙眷侶,陸竹淩和徐青箬。
陸公子為人正直寬容,又是一表人才,那時的蕞爾雖然並不算是一個正派大幫,但掌門陸昊天之子陸竹淩卻是深得一眾人追捧,而徐青箬更是一個令無數人遐想,詩情畫意的女子。
然而事情卻並不能一如初時那般美好,不久陸公子便意外身亡,海誓山盟的愛人終也成了顓宇山莊莊主顓孫謙的夫人,一切本該於此塵埃落定,卻有什麽會穿透十幾年時光的掩埋,剖析人前,而那也是他作為徐青箬的兒子所不知道的。
“十幾年的門派聯盟早不似從前那般安定,想要坐穩首位號令別門更是不可一成不變,任其發展,既然她已經出手了,對我們而言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寂靜於動蕩江湖之內裏,顓宇山莊的一片沉靜中間,隱隱流淌著的陰謀之語不安於外,一切似乎終將會在這樣的話音間清晰可聞,眼中眸光沉寂,靜聽吩咐的人這才在動蕩翻騰前有此一問,“莊主,那接下來……”
“她以玄劍、蕞爾還有顓宇山莊下手,我們便要把另兩派握在手裏,最後就是除掉她。”一瞬間凝緊的視線掃過關閉著的門扇,未完的話因此終結,轉而消散了眼神之中的異樣,向麵前的那人開口,“你先下去吧。”
“是。”
轉身退出去的人然後走出了門外,另一人的身影於是從外麵進來了屋裏,顓孫謙隻是拿起手邊的茶杯喝上了一口,還是一副平常的樣子,“怎麽來了也不吱聲,隻是站在門外。”
“爹……”一聲之後卻低垂著視線沉默了良久,然後安靜立在別人的注視之下,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曾經說過,你是很愛娘的吧。”
一個看似無關的問題,他也並未急著回答,隻是看著那樣一副糾雜的表情,心下多了些了然,然後仍還安靜坐著,聽沉沉的聲音淺淺而來。
“多少年了,我一直都是和爹相依為命,時間久了,就連關於娘的記憶也都淡了,隻記得她美麗,冷漠,還有死時毅然決然的模樣……我一直都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那麽心狠,毫不留戀,卻從沒想過她其實是怨恨這裏的一切,怨恨你。”
幾句話,話中的一個女人,對於此時相對的兩人而言,都是生命中十分重要的存在,沒有了一個人的漫長時間裏,一切似乎終究平靜,隻是如今卻像是掉入了黏稠的膠液裏,拉扯不清,難以言喻。
“感情的事確實是沒有辦法勉強的,有時你太過喜歡一人,反而未必是件好事。”
長久的時光消磨,這時的話音裏已然平靜,似乎再掀不起波瀾,隻是還染著滄桑霜寒的聲音,卻並不能讓另一人也平靜下來,“感情?喜歡?你殺了她最心愛的人,然後毀了她原本的一切,你要的是感情嗎?”
平和寧靜的日子過去了越久越長,打破它就需要耗光更多的氣力,他知道有一日或許會這樣,但也未能置身其中,像這般清晰感受著。
“如今事態如此,過去種種已然過去了,”斂去了不平,終將沉靜,他已然是一莊之主的樣子,更是一位父親,“我知道一定瞞不住你,但更願意像現在這樣,由璣惏來告訴你,好讓你就此明白她的為人,也好斷了念想。”
“她隻是說出了事實而已,那又能怎麽樣。”
一個不想在這時聽見的名字,心靜了又靜,也隻想還當做是平常,隻是執意敲醒人心的話還在耳邊響著,“翔兒,你別再執迷不悟了,無論如何她都不是會愛你的那個人,況且她的真實身份與十幾年前的邪魔石璣惏有關,她早晚是不容於這武林,你應該明白。”
冷冷的聲音傳入耳裏,澆滅著殘存的力氣,他能聽見的仿佛隻有璣惏離開前最後的那句話,冷然淡漠,卻總也無法讓人冰冷到底,一切總不能簡單地終結於三言兩語,何況是虛無縹緲的感情。
“有時候人是做不了自己的主的,否則也不會有過去的那麽多悲劇,爹你不也是如此嗎?”
“我是不該想著,也許有一天,就連感情也是會改變的。”看過世事謀利與滄桑的雙眼盛著此時已泯滅於心底的感情,即便淡去了無數時日,卻也終有印記。
“你確實不該那麽想,否則娘親她也不會留下那樣的話。”
“那封信在你手上?”瞬而抬眼看向麵前的人,那種緊張在意也被提了起來,“璣惏把它交給了你?”
“我把它毀了。”
簡單的幾個字如同硝煙之後的灰燼,湮沒了一切,終結了本應屬於過去的往時,而牽涉於其中的人卻也因此能得到平靜。
終結連著開始,始終往複,從動蕩不安而起,然後環環相連可見平靜之時,於一派劍拔弩張的氣勢之下,帶著一眾人走進了蕞爾的地域裏,幾日來顓宇山莊與之衝突不斷,然而挑起了這一切的蕞爾,卻也是傷了元氣,並沒有得到什麽好處。
對於這次顓孫謙的突然到來,一門上下謹慎處之,直至兩位掌權人麵對麵坐下,仍也不敢有絲毫的放鬆,隻是作為一位不速之客,來人卻是顯得格外寬和自在,隻是以平和的話逐一打破一切。
“我與陸掌門也算是舊識,沒想到竟會鬧到如此地步。”
不屑於麵前那人一副假仁義的樣子,顯露於蕞爾當家人身上的殺意卻是始終不曾消去,“顓孫莊主也別在我這兒說風涼話,殺兄之仇不共戴天,我是不會和你善罷甘休的。”
立場各異,仇怨加身,本就是兩人的針鋒相對,但較之看來濃重的仇恨,此時的顓孫謙卻多了幾分事不關己的姿態,作為一莊之主,更是無法讓人忽視那隨和之下的麵目。
“不過是外人的挑撥,難不成陸賢弟還真想借此機會大展身手,滅了顓宇山莊一舉武林稱王?”
帶著玩味之意的一句話,方才出口,已壓得原還氣焰滿滿的陸德成竟也片刻沉默,瞬間眼底一絲鋒芒閃過,旋即又恢複如常,“鐵定的事實又豈是你一句挑撥便可了事的,真相究竟如何,莊主心裏可是比誰都清楚。”
正對著伴隨話語而來緊逼的視線,他淡然起身,似乎全然不在意承受這一切的竟是自己。
“那時的蕞爾不時與一些旁門左道有所瓜葛,也並不在江湖中幾大門派之列,我若真與陸家有了人命關係,又怎麽會一直扶持蕞爾一門?”不容回避的一個問題,清淺問來,卻更不容回答。
那反複的話也終未停下,帶著強製加身無可辯駁之感,“你就算是真有證據,也不過是說我顓孫謙沉迷於一個女人而枉殺性命,又有誰會相信,隻怕是會有更多的人指責蕞爾滿門狼子野心,賢弟又是何苦呢?”
原本安坐在椅子裏的人,必然因這些話而被削力量,陸德成知道自己無法沉默,隻是兩派間的實力對比卻也暗藏心中,“莊主這是要威脅我?”
“陸賢弟是個好掌門,這麽多年來為蕞爾做了不少的貢獻,也功在武林,我今日就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兄長陸竹淩名聲在外,若他有幸能活到今日,那這掌門的位置可還會在你手裏?”
聽來似乎是一件替他人著想的話,一時兩人視線片刻相對,陸德成終沒再說什麽,隻是一臉僵硬撇過了頭去,“所以說世事自有定數,既然已過去那麽多年,我想賢弟也不必傷懷了。”
有些話總可以在某些人口中變得冠冕堂皇,似乎也更像是易被人接受的真相,此次一行比顓孫謙所想的要順利很多,不過是一個揚言要替兄報仇的人,在他眼裏算不得什麽。
方走出蕞爾的大門,才緩了緩步子,然後便有一人走近了身邊,“莊主,那人已經除掉了,明日世界未再抓著他不放,所以並沒有費太大力氣。”
並未應聲,一時靜聽回稟的人,然後隻沉默地看向石碑上鐫刻的蕞爾二字,一切的所想掩藏於心中,更不明於旁人,又有誰能知道,就在這蕞爾之中,死在自己手上的又豈止一個。
當年陸竹淩喪命之時,些微端倪被那時的掌門人陸昊天發現,痛失愛子的人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任何的線索,卻在真相未明前就丟了性命,所有人都感慨陸掌門命途悲慘,因失愛子而一病不起撒手人寰,隻有顓孫謙心中清楚陸昊天究竟是為何而死,又是死於何物。
沒有人會知道所有的事情,因為那樣的人通常都比較短命,生命或輕或重在於自己也在於旁人,人心所向,終有所輕。
一處絕地而起的繁華,由一人一手築成,也漸漸變成了如今眼中熟悉的模樣,這世上有人愛熱鬧,有人喜清淨,也有太多的人執著於熱鬧中的清淨,渴求著清淨中有讓人安心的聲音,於此而言,明日世界便是這樣的地方,於她更甚。
“小姐,近日江湖裏的動亂已逐漸平靜了下來,那接下來該怎麽做,要不要再著手於其他門派?”
謀定而後動,在這裏,這樣的日子也已經過了許久,吩咐要做的事情,有人舍命為自己全力完成,往日的決意一心於此刻倒像是走入了望見終點的輕飄裏,已無需再聽。
“辛如,吩咐下去,於今日起從我的事情裏抽手,今後明日世界交給你們,你和芷青多費心。”
“……小姐?”自麵前投來的視線裏,滿是驚疑與訝異,隻是這樣突然的一句話,她也知道一時讓人無法相信。
“你們不必著急,先聽我把話說完。”淡淡的一句話抹不平隨之而來的不寧,她站了起來,隻隨意在屋裏走了兩步。
“這本就是我一個人的事,不會將你們和這明日世界都牽連進去的,我會把惡幫的令牌留下,暫且祆渝也在你們手上,所以無論發生了什麽都不必擔心,關於以後的這裏,我也會先安頓好的。”
“小姐,事情不是都辦得很順利嗎?你突然安排了這些,是要幹什麽?”
芷青按捺不住性子先開口追問了,即便聽清了那每一句話,卻仍有不明,辛如於一旁臉色沉沉的,卻隻是沉默著。
“事情發展下去總會由明到暗,不久就是今年的武林盟會,與其等其他人來明日世界討伐我,倒不如我識趣些先去見見他們。”
“這萬萬不可啊,小姐一人如何麵對整個盟會,既然小姐決定如此,那整個明日世界也定會和你同生死的。”
帶著些許笑意望向了芷青眼底的那份真摯,也知在然後的靜默中,有人正在等著自己的回答,“我要的明日世界不是陪葬品,何況我也不是要去挑戰所有的人,決一死戰,放心吧。”
已經決定了的事情,她自然不會還留有餘地,深知這一切的人隻能是沉默了,然後辛如的聲音淡淡傳入了耳裏,“小姐,我們都等著你回來。”
字句飄耳入心,她看來平靜的麵容之上似乎不再有什麽,隻是一時悠遠的話音卻像是早被帶離開了。
“我有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