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嚴冬之日於眼前漸漸過去,又一個王府的冬天,靜默冷寂,一如從前那許多個已然過去了的時節,許多事情發生了或是還正在發生著,卻沒有誰敢妄加揣度,妄執一語。


  熵王是一向不喜冬日的,更厭惡這個季節裏任何吵雜的聲音,這樣的規矩似乎一度成為過去,可一旦有任何的一點變化,誰也不敢去招致可能的不悅,於是整個王府中安靜蔓延著,放眼望去是憩仙居緊閉著的大門,還有被從王府裏打發出去的整個樂舞坊。


  料峭寒意緊抓住兩個季節的邊緣,將要離去卻也不遜於來勢洶洶之時,掩起的門扇隔絕著外麵往來吹起的寒意,他正坐在書房中的桌案旁,隨手翻著些什麽,然後便聽見門外傳來一人的聲音。


  “王爺,封將軍求見。”


  “請到前廳去吧。”


  並無需多意外的一人來到,他放下了手裏的東西,吩咐了來通傳的人,然後便就動身往前廳方向去了,等進了廳中,封日也已經等在那裏。


  “參見王爺。”


  揮手準了行禮之人起身,底下的人傳了茶水奉上,然後也都退了下去,兩人於主從座位上先後落座,一時相對也必然有話要說。


  “封將軍怎麽今日得空前來了?”似是隨口問了一句,端起手邊的茶杯輕撇開杯沿,瞥了旁坐上的封日一眼,定定坐在那裏的人看來也沒有多少品茶閑話的意思。


  “我是特意前來向王爺道喜的,祝賀熵王得償所願。”


  “哦?”不由挑起眉頭視線落了過去,平靜說出方才那話的人依舊安坐如前,側著頭甚至沒有半分動作,“這話說得我倒是糊塗了,這一時之間喜從何來啊?”


  “複位正統……這算不算是一件喜事呢?”


  話中之意淺藏於言語之中,卻足夠讓人聽得清清楚楚,封日目光中的探尋意味不言而喻,抬眼看向了正位上的人,目光短暫相交終究又被撇開在了一旁,“王朝一向由正統而居,自然沒有正統一說,又何來複位之語。”


  輕笑出聲,嘴角的一絲笑容也還存留那裏,封日也不在乎眼前人一時聽來平正的話,淡然著聲音回過了話去,“那是我失言了,不過王與王也是不同的,一人之下與萬人之上差別懸殊,今日的熵王又豈可同日而語。”


  “封將軍為人一向正直爽利,早早前來相賀,又是為何?”


  麵對著一個不常言語往來的一人,自然不會平白出現,空為說幾句算不得是相與的話,於是也不打算再兜圈子了,然後又將目光投向了這時看來的封日,等著他的回答。


  “實不相瞞,微臣今日前來是想向王爺求一份恩典,今時王爺必然是要大權在握了,應該不會吝惜於微臣所求,”似是安然之中的兩人平靜對望,他刻意停頓了一下,方才繼續然後的話,“雲舞,曾經王爺不願給的,如今可以賞賜於我嗎?”


  “封日,你應該不會不知道,這熵王府上辦了喜事不過月餘,昔日你求的是王府的舞姬我尚且未允,現在會將自己的女人交給你?”


  “微臣並不介意。”


  輕飄飄的一句回了熵王,猶還眼帶笑意看了過去,這時的熵王倒是也並沒有意想中惱怒的樣子,反而還跟著添了一絲笑意,“好,既然你今日是來道賀的,我確實也應當還你一份謝禮,雲舞還是封家,你可以選擇其一。”


  話語平靜說來,帶給別人的卻是斬釘截鐵的絕境之地,置身其中的封日倒是也不算意外,收斂了麵上的笑容,又成了淡淡平靜的一副模樣,“熵王爺確實不愧是一國之王,英明睿智實乃是王朝百姓之福。”


  “行了,你也不必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了,其實你要求的本就不是雲舞,又何必轉彎抹角的,她如今就在你府上,你要她一人又有何難,還需要到我這裏來求?”不帶多少疑問的話說予自然明白的那人,也不再打啞謎,“我可以答允你,不管此番朝廷上風波如何,封家所得一切一如往昔,不會有任何損失。”


  “那就多謝王爺了,我既已向王爺道賀,也不便久留,先行告退了。”


  說著話的人徑直起身,臉上一時也沒有絲毫的自得之意,隻是還未邁開步子,便又側轉過身來停在了原地。


  “王妃她高燒不退,現在還在我府上休養,若王爺有意,自可以派人接回,”陌生的稱呼說著本該熟悉的一人,多了一聲不被察覺的歎息,目光中也暗淡了些許,“其實若是她肯,我選擇的隻會是她而不是封家,若王爺真得願意割愛,從此將她驅逐賞賜於人,或許才會是我得到她的唯一方法。”


  突然而來又幹脆離去的一人,也隻留下了於眼前消失的身影,廳中他久久坐在原處,半晌不言不語。


  封日離開了,然後回到屬於自己的府邸,而就在遠離了熵王府的那個地方,雲舞也就在那裏,就在另一個人身邊,似乎不久之前還麵麵相對,而不久之後的此時,時間卻也像是已走了好遠。


  他仍是不知,是否應當還留著那樣的一個女人,本就該讓她遠離,卻在別人開口求取時更莫名攥緊鬆不開手來,其實封日的話也許說的沒錯,隻是沒人能夠決定她的命運,一切也皆是由她,或許看來掌控著一切的自己也不過是在等著她開口,等她自己決定,遠離這裏。


  又一個冬日就要過去了,夕陽下的一絲溫暖日光和美好景致讓人留戀不已,沉於安眠中的人卻正臥在床上,側著臉龐,沐浴著透過窗戶淺淺而入的夕陽光芒,得了休息暫緩了疲憊,麵容上的緊繃與憔悴之色仍未退去。


  伸手撫上了她的額頭,觸及到的熱度也還沒能恢複如常,可是就這樣靜靜看著眼前人沉靜無聲的模樣,一瞬間倒情願她一直如此,不要醒來。


  “雲舞,留下來吧,不要再讓自己吃苦了,隻要像這樣靜靜待著,由我守著你,我們也可以安然過一輩子的,而你……原本就是屬於我的。”


  清醒與睡夢中的兩人緊緊靠著,卻被無形間隔開,這時的她自然聽不見耳邊那溫柔的聲音,而滿是希冀的人終究得不到回答,於是也不會聽到仍舊是拒絕的話。


  手指落在她的臉龐上細細摩挲而過,一個屬於曾經的人就這樣於掌中鮮活呼吸著,不再是從前的模樣,也終於不會隻活在記憶的一個幻影裏了,就像是天降的一次驚喜,從不敢奢望還能有這樣的一天,可回歸過去的夢也隨之破碎了。


  究竟是好是壞,是舍是得,猶如飛蛾撲火般的她不知道,而望著她的自己,也都有些迷茫了,若眼前這人得不到她所追逐的,那或許自己還能夠對她伸出手來,可如果麵對一個像此時快要傷痕累累的她,又如何還能放任自己緊緊相擁了。


  “雲姝……”


  “雲姝!”


  安靜之中倏地一人推門而入,踏進了房裏,正和他叫了同一個名字,他從床榻邊上站起身來,回頭看向了正快步過來的人,“噓,小聲點。”


  被看過來的視線緊盯著,原本還大大咧咧的人馬上收斂了起來,繞開了站在屋裏的他,小心往床邊挪了過去。


  “怎麽還在睡覺呢?”


  在床邊蹲下的人小聲咕噥了一句,仔細盯著還沒看上兩眼,卻是被封日拉著胳膊然後帶了起來,“她身體不舒服,我們就別打擾她了,先出去吧。”


  一時被帶離開房中,出門前也隻能再回頭多看一眼,就這樣被帶了出去,她心裏並不高興,卻仍舊有些害怕眼前的這個人,也不敢多說什麽,倒是小心拉開之間的距離,這樣的舉動自然也沒逃過封日的眼睛。


  “你很怕我嗎?”


  眼前這個並不看自己的人略垂著頭,隻是輕輕搖了搖腦袋,顯然也是不想與他多說什麽。


  “你以後可以不要叫她雲姝,改叫她雲舞嗎?”


  對著眼前的人這樣說,然後終於看她抬起眼睛疑惑地看了過來,然後輕輕動了動嘴唇,“雲舞……可是為什麽啊?”


  “因為你們兩個人的名字,聽起來不是一樣嗎?”


  給了一個解釋,自覺並無不妥,卻是眼前的雲舒急著辯駁,麵容的表情裏也多了分急切。


  “不一樣的,我是雲舒,雲卷雲舒的雲舒!”


  眼前站著一個心似孩童般的人,他也便又想起了雲舞說她心思單純的話,不由地倒也笑了笑,“那好,以後我就叫你雲舒,你叫她雲舞,怎麽樣?”


  “那……好吧。”


  遲疑了一下,似乎是想過之後才給的答案,封日同她打了個商量,她也就這樣答應了,以後便認真記住了。


  一場春雨淅淅瀝瀝,起於黑夜的寂靜無聲裏,貫穿而過又一個天明,君王駕崩的消息遍傳天下,一時四處沸騰,驚異之聲紛紛,朝堂之上不安嘈雜的私語不斷,在眾人皆揣度的山雨欲來之前,熵王的一句話卻是安定了一切。


  先皇有旨,太子登位!

  一個雖不似幼年熵王那般全然無力的太子,可與此時皇朝最尊貴的王爺相比,登基之路必然艱辛,人人都以為熵王會大刀闊斧,排除萬難好借此奪回曾經失去的一切,卻是讓一切就這樣平靜下來,隻是這樣的平靜裏多少還存著許多人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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