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晴朗無風的一天,溫和宜人,沐浴在陽光之下,有一種放鬆伸展的感覺,視線追隨著一個女孩閑逛在街上,擺脫了影子一樣伺候的人,開心自在地到處遊走。


  街上很熱鬧,各種買賣和雜耍表演應有盡有,一時看得人眼花繚亂,四處張望著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搭起的台子前麵,台子四周已經有一些圍觀的人,幾個穿著漂亮的女人站在台子上,隨著旁邊奏起的樂曲聲音緩緩起舞。


  女孩就在台前看著,一時入神,台子周圍的人也越來越多,越來越熱鬧,女孩看得久了竟爬上了台子上麵,不理會四周議論的人,和台上高出自己一個身子的大人們一起舞著。


  雖是小小的一個人,卻毫不遜色,叫人吃驚,一時間也讓人頓覺得好奇,這麽一個女娃娃是從何處來的,又是哪家的孩子。


  台上的人自然也已經注意到了,這個不知什麽時候加入到自己的一個人,這時台上的一個人將女孩拉到了一邊,想著方才所見的女孩兒的舉動,不由彎下身子笑看著麵前的孩子,並沒有什麽怪罪的意思,倒是有幾分欣賞的意思。


  “你叫什麽名字啊,怎麽能隨便跑到台上來?”那人笑著問道。


  女孩兒倒是絲毫不怯場,這點兒從她之前一個人上到台上的舉動就可見一斑了,這時更是仰起頭來利落地回了一句,“我叫雲姝,我也會跳舞啊。”


  言外之意是我和你們這些台上的人一樣,所以自然不就隻是在台下看著,也能夠上台來表演一二了。


  這麽趾高氣昂的一個小人,誌氣滿滿的樣子,看來卻活潑可愛,問話的人於是不由地就伸手摸了一下那白淨的小臉,心裏便也有了些別的主意。


  “我們這裏有許多跳舞很棒的人,你想不想以後也跟著我們一起學舞呢?”


  “想啊,可是……”前一刻眼裏還亮光閃閃的人這時卻是猶豫了,倒是多了些不開心在臉上,“我不能隨便出來的。”


  “不能出來?為什麽?”聽聞此言的人不覺有些好奇,不過再轉念一想,這孩子年幼,確實沒有家人陪伴就一個人出來街上,也並不是什麽好的行為,若是遇見什麽危險的事情可就不好了。


  話音方落還未等回答,正當她準備再和這小女孩兒說句話話,囑咐些什麽的時候,台下便有兩人擠進了人群的最前頭,卻是衝著台上的一人喊著,“大小姐!快下來,該回去了!”


  “你們都會在這兒表演嗎,我可以再來找你們的。”有些不安地往台下看了,再回過頭來打招呼已是急著要走得模樣。


  “我們不會總是待在一個地方,也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離開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了,雲姝。”


  “我要先走了,再見。”


  說完了話便蹦跳著下台去了,下麵喊她的人焦急著好不容易找到了這裏,帶著她也很快離開了。


  她在女孩漸漸走遠的身影之後停住了腳步,在台子上的那人和遠去的方向間來回看著,一步也動不了,僵硬在原地無所適從。


  她知道不久之後那兩人會再遇見,隻是那時,女孩已淪落街頭再不是從前的快活模樣。


  該發生的注定無法躲藏,她定在那裏拚命掙紮,最終卻是從夢裏醒了過來,一時驚起坐直在了床榻上,眼前看見的一切已是憩仙居中房間的樣子。


  “你醒了,感覺好點了嗎?”


  “王爺……”看著眼前的人,一時卻還有些恍惚著,“我怎麽在這兒?”


  “你昏倒了,我吩咐人先帶你回來了。”


  “……姑姑,姑姑她!”昏沉一夢在心中漸去,一下子想起的便是失去意識之前的情形,與姑姑牽著的手也早已分開了,她坐不住就要下去,卻是被攔著了。


  “你身子弱,現在還不能下床,舞媚淩樂的事我知道了,也已經派人去料理後事,你現在回去也無益,先休養幾天吧。”安撫著床榻上的人,隻是幾句言語還是難以寬慰她此時的悲傷和不安。


  “我不能在這兒待著,我得回去。”


  雖被攔著卻執意要離開,喜寧正在床榻邊上守著,見她傷心流淚的樣子也忙著勸慰。


  “姑娘這時不能傷心,剛才太醫過來診斷,姑娘已經懷有身孕了。”


  淚水自眼中滑落卻是一下子僵在了臉上,她隻瞪著眼睛看向了說話的喜寧,半晌才將視線落在了熵王身上,眼中的驚訝也仍未散去,卻也知道是千真萬確的了。


  “聽話,我會安排好一切的。”


  熵王就在床榻邊上守著她坐著,本來傷心的人這時倒安靜了下來,不是隻一味地急著起身,沉默了一陣才輕輕出了聲。


  “我想再睡會兒,一個人休息一下。”


  “好,那你多休息,別傷心了。”


  安置她躺了下來,熵王便就準備離開,喜寧跟著也要出去,臨走前卻是又在床前停了停,“姑娘若有什麽吩咐隨時招呼一聲,我就在外麵守著。”


  隻剩下一人的房間裏,一時安靜無聲,她緊閉著眼睛將自己埋在了被子裏,壓抑著聲音卻是哭得顫抖起來。


  從未這樣不知所措,從不曾像這般無所適從,即便曾經一夕之間苦難加身失去所有,卻沒有這一刻的感覺,像是會毀掉一切。


  舞媚淩樂裏的變故像是驟起的風顛覆了她原本的生活,即便是她自己也在內心的不平靜中煎熬著,而因她掀起的風波卻是在王府之中波濤暗湧,懷有身孕的消息不脛而走,一時便成了熵王府中莫大的一件事情。


  葉依斕正在屋裏坐著,身邊站站停停也有兩三人伺候著,沒一會兒被帶進王府貼身伺候的丫頭迎綠進了屋內,一開口便先打發了旁的人出去,也就隻剩下了自己和葉依斕兩人。


  “小姐,我仔細問過了,雲舞的身孕已有一個多月,前些時候是因為傷心太過以致昏厥,現在仍按太醫的囑咐臥床休養,應該不會有什麽大礙。”


  說話的人眉眼上挑,轉而勾起唇角說了句,“而且我也已經仔細打聽了舞媚淩樂的事,雲舞的姑姑一直病痛,不過這次的死因卻是人為所起的,雲舞隻有這一個親人,難怪傷心如此。”


  關於同一人的兩件事,摻雜著混在一起,任旁人清楚明白,卻誰也體味不出置身其間的個中滋味,她打量著心裏所想,算不上感慨,倒是也在臉上多了一些不明的意味。


  “這失去親人的痛苦和身懷有孕的喜事撞在了一起,還真是不知或喜或悲啊,不過對於她自己來說,應該是全然高興不起來吧。”


  “小姐,你說關於雲舞姑姑的死,王爺會不會也知道些什麽?”說話的人湊在身前,低了些聲音,像是有些在意。


  “王爺倒是吩咐了底下的人辦好喪事,好端端的不至於會去追查什麽,除非雲舞自己開口,否則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


  “這本來也不關咱們的事,”撂下了原本心裏想著的,又再看向長榻上坐著的人,“隻是如今她有了孩子,小姐預備怎麽做呢?”


  “有什麽可做的?著急這事的必然大有人在,哪輪得到我們操心,我才入王府,王爺對我也不過是敷衍罷了,倒是於她格外厚待,甚至是超過了府裏所有別的女人,雲舞的姑姑不是已經受害了嗎,有人早動了手哪兒還需要我們。”


  說著話更像是漫不經心,換了個姿勢便就側倚向一旁,由著迎綠還站在那裏。


  “可是我看著文側妃那兒隻是適時派人關照雲舞的身體,暗地裏也不曾動過什麽手腳,似乎沒有要動手除去她腹中孩子的意思。”


  說出了仔細留意著的事情,這時卻還不能安心,也無法同樣自在。


  “王府裏就這麽幾個人,從來也沒有誰敢冒犯熵王的威嚴,雲舞的身份尷尬卻得寵愛,劉文若怕是不會直接針對她,應該也不敢在這時鬧出什麽差池來。”視線淡淡瞥了站在長榻邊上的人一眼,再收回目光也是在隨意中多了幾分深沉。


  “那豈不是就要放任雲舞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說到此不由蹙起眉來,神色也跟著冷然了起來。


  “這女人要生下個孩子聽著容易,卻也是艱難無比,何況是這熵王府裏的孩子,當時雲舞舍棄了居留宮中的尊貴,卻甘願做王府裏的一名身份底下的舞姬,你以為她真是傾慕熵王不已才會那樣做嗎?”


  一絲冷然的笑意浮在嘴角,略抬起眉眼依然斂去了眸中的一切,“這個孩子來的意外,隻怕於她而言也是驚大於喜,且讓她自己煩惱著吧。”


  天氣眼見著一天天就冷了下來,初秋燥熱未曾褪盡的時候好像就在昨日,如今一轉眼,淺淺吹來的風已就讓人覺得發寒,四時更迭悄然在身邊上演著,不覺又是一番新的模樣在前頭等著了。


  她幾乎是終日臥在榻上,由著喜寧和長平兩人伺候在側,端茶送水還有一頓都不曾斷過的安胎藥。


  她有時盯著自己的肚子看著,總覺著像是聽了個謊言,透著些連自己都感到不真實的感覺來,一直養了幾日才從喜寧口中聽說,那時昏倒動了胎氣險些留不住了,她卻不知道發生過的一切,竟都是無知無覺的。


  “起風了,你怎麽還敞著窗戶坐在邊上,當心受了風寒。”一道深沉的聲音傳了進來,一同到來的便是踩著步子朝向屋裏的那人。


  “王爺。”


  悄聲進了屋裏的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站在身後,她轉過身就要起來,便被扶在肩頭上的手給安置在了原位。


  “王爺你看,這天又冷了下來,再過些時候又是冬日了,然後又能看見落雪了。”


  走向了窗前的人正合上窗扇,背影擋住了視線,她仍舊看著那個方向,好像還能夠看見方才外麵的那一片天。


  伴著身後傳來的聲音多看了一眼,目光暫停在了眼中的一片清冷,複而扣上窗戶,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你是冬日進得王府,又一年了,有樣東西早該賠給你。”


  一時聽了覺得有些好奇,王爺這時卻是叫了停在外間的人進來,“六成,把東西拿過來。”


  被黃色錦緞包裹著的東西拿在了走過來的六成手上,她看不出來究竟是什麽東西,隻是見王爺接了過去,然後一手掀開了覆蓋在外麵的錦緞,終於露出了裏麵。


  “琵琶!”


  一把做工精致的琵琶,曲頸處鑲著溫潤的白玉,十分好看,她剛伸手接了過來,便聞見了琴身上傳來的淡淡木香。


  “怎麽樣,還喜歡嗎?”


  “這就是要賠給我的東西?因為王爺我可是再不敢輕易彈起了。”反手摸著懷抱在身上的樂器,仔細端詳過每一處,隨手撥動了樂弦,“不過這架琵琶真得很美,聲音也清雅悠揚,就連這香味都好聞的很。”


  “這琴身是取沉香木加工製作的,香氣綿長,能安穩心神,你終日躺著也無聊,閑來打發時間也好。”


  淡淡的笑容浮現在臉上,說出的感謝也是全心全意的,“謝謝王爺。”


  “既然你喜歡,那就彈一曲吧。”


  “王爺想聽什麽?”


  “隨意,就一首你現在想彈的。”


  似乎從前聽過的話又再從這人的口裏說出,她不由地淡然一笑,再不是曾經那時的惶惶不安,心裏反倒像是存著一汪湖水,清淺泛起了漣漪,靜靜地想著片刻,她方才懷抱好琵琶撥響了琴弦。


  一人在側兩相耳語

  麵首相對輕問何訴殤情

  一曰


  藏心於身深甚憂縈

  情摯滿含的曲音趁著她溫軟的話語,一絲絲流散開來,麵前的人懷抱琵琶半斂麵孔,然後他隻閉上了眼睛,任由絲絲縷縷的聲音擦著耳邊繞去……


  乍雪還晴情深緣淺

  怎敵清風散盡去無痕


  朝花繁榮綠意長明

  再一年


  夕陽西下

  猶靜安寧

  “這是一曲什麽?”詢問的話伴著琴弦最末的一絲震動響起,她放下琵琶看著身旁的人,卻是沒能馬上回答。


  “隻是剛剛隨手做的,不如……就叫殤情雪。”


  “離殤之情,遺情落雪。”


  殤情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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