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韓平導演的戲終於開拍,地點暫定T市。正派反派兩位女主,左迎飾正妻容情,黎念扮演的則是所謂的“第三者”小怡。
這樣的角色設定再參考一下現實中這兩位女藝人傳得沸沸揚揚的“情敵”關係,就變得更加讓人津津樂道,甚至還有人戲謔“果然是戲如人生,人生如戲”。
另外據媒體報道,本來左迎最想爭取的是小怡的角色,無奈因“臉龐太圓身材不夠羸弱”而被駁回,而定妝後的黎念因為“桃花眼櫻桃嘴巴掌臉”,以及窈窕身材散發出的“楚楚可憐”的氣質,據網民評價,“無一不完美體現了小怡讓人愛不得又恨不得的形象”。
黎念對這種說法除了無奈就還是無奈。其實更通俗也更惡俗一點來說,大概他們的意思就是,化妝後的她活脫脫就長了一張狐狸精勾魂的臉蛋。
這種言論真是讓她想哭又想笑。
而更讓她頭疼的是,黎念發現她和左迎的溝通真的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而且在電影開拍的第一周,她便遇到了問題。
左迎每天都要比既定時間晚到半小時以上,並且工作時反應總是慢半拍,表情也總是倦怠慵懶,像是前一夜沒有睡好。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後,導演終於發飆:“大家都在等你,你就不能每天自覺早到一會兒!黎念都沒像你這樣兒!”
黎念心中一凜,暗暗歎氣。她因他最後一句話就這麽無辜地變成了左迎遷怒的對象。即使隔著墨鏡,她都能清楚感受到這位大美女射過來的不善視線。
她頓感頭痛。所謂最不濟的炮灰類型,大抵就是她這樣的。一句話沒說,就平白無故招惹到了一頓敵意。典型的“我不惹伯仁,伯仁因我而生氣”。
不過左迎果然還是會審時度勢的,大牌耍了一周後便乖巧收斂,不遲到不早退,隻是開工前收工後身邊都多了一個人,對女性秒殺力一直強大的某人。
黎念一直試圖避免三人尷尬見麵的情況,卻終究還是躲不過。
她在片場初次遇到安銘臣還是在她剛剛換了戲服出來的時候,一頭長發未經打理隨意搭在肩膀上,素麵朝天,因為她隻是臨時跑出來尋找洗手的地方,沒想到會遇到舊人。
她的目光在院子裏隨意一瞥,就看到左迎正仰著臉挽住某人的手臂,笑意盈盈,眼睛彎彎,動作裏明顯帶著驚喜和迷戀。而安銘臣正微微偏頭,抱著雙臂在她耳邊輕聲細語,嘴角有一點笑意,自然而且清淺,卻又像是抹不掉一般牢固。
黎念裝作沒看到,後退一步兩步三步,步步成功,正打算舒口氣不動聲色地離開,她那新招了才兩天的助理突然從拐角處跑出來,和她撞到了一塊兒,定睛看清是她後,捂著胸口呈祈禱狀:“老天,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她的聲音這樣大,很快就招惹來不遠處的兩道視線。想躲躲不過,想走走不了,黎念定在原地在心中歎氣,她最近真是流年不利。
三個人表情各異,助理看了看,終於覺察出這邊的不正常,怔了一下把懷裏的文件遞給了黎念,又把她往前一推:“Ada一直在找你。”
黎念會意,立刻要走,卻在抬腿的一刻還是被左迎叫住了。
“黎念,”她挽著安銘臣的胳膊走過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今天晚上有安排嗎?我打算叫上大家一起聚一聚呢。”
“抱歉,我恐怕不能去了。”黎念如她所願地看了看兩人纏繞在一起的手臂,抬起頭來和往常笑得沒兩樣,該有的禮貌和表情一樣不少,“我已經約了人。”
“沒事。”左迎不以為意,依舊是笑眯眯的模樣,“反正時間長得很,這一周都可以,明天呢,明天有空嗎?”
這樣反常的盛情,目的昭然若揭,黎念的笑容越發清冷,抱著文件夾看著她不說話。
安銘臣突然笑了一下,漫不經心的眼眸在黎念身上一掃,又落回到左迎身上,聲線低沉:“這個不急。你不是說要去新開的那家料理店去嚐嚐嗎,既然今晚請不了客,那就今晚去料理店吧。”
這兩位旁若無人地秀親密,黎念視若無睹自行離去。不過盡管她走得快,還是被迫聽到了身後傳過來的聲音:“這麽好?你今晚沒有應酬嗎?”
安銘臣不知說了什麽,左迎又笑開:“難得你有空,那我們吃完東西再去附近的賓尼商場看一看好不好?我很想買個養魚的物件,可不知道選什麽樣的才好。”
黎念背著他們低低地嗤了一聲,腳下一旋右轉拐入另一道走廊,消失。
其實黎念並沒撒謊,她晚上確實是約了人。韓道早先就打過電話來,說晚上要請吃大餐撫慰一下她被劇組盒飯蹂躪了一周多的胃。
餐廳內,黎念坐在靠窗的位置,端著下巴笑:“其實盒飯也沒那麽難吃。我們幾個有規格待遇,吃的要好一些。”
“不會說話了吧你,這個地方這種時候你就應該說,哎呀這才叫飯嘛,那劇組的盒飯都是些什麽呀。”韓道一邊給她布菜一邊細著嗓子唱做俱佳地學她說話。
黎念忍不住又是笑:“我得聲明下,我可沒這麽嗲,你這話學得比較像左迎。”
“你千萬別說我像她,她那種狐假虎威的人我可學不來。”韓道低頭抿了一口花茶,又說,“我今天看花邊兒,好像是說安銘臣這兩天老去你們片場接送左迎上下班?他這是叫公然挑釁還是怎麽著?趕明兒我也去片場給你當護花使者,你等著。”
黎念吃完晚飯還沒到八點,她由韓道送回家的時候,安銘臣已經和左迎在賓尼商場一個櫃台前待了二十分鍾。
安銘臣等得索然無味。對著同一款首飾,左迎在看,他在發呆。
盡管他不愛逛商場,但這個櫃台他來過。那個時候他和黎念還處於冰川未融期,因為在等待紅燈的時候正巧看到她進了商場買東西,便鬼使神差地轉了方向停了車跟了進去。
那個時候她也正站在這個櫃台前看項鏈,但速度顯然要快許多。抿著唇掃了一遍,一眼看中後就直接買下,刷卡簽字,然後請導購小姐幫忙戴上後便挽了手袋離開。中途不曾左顧右盼,不曾出現猶豫,利落到讓人看了都會覺得痛快。
他的思路因左迎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而被打斷,她指著兩條項鏈,笑著問:“你覺得這兩條哪個更好看?我拿不準。”
安銘臣笑了笑:“喜歡就都買下。小姐,簽單。”
黎念沒想到韓道真的說到做到。第二天她出了公寓,抬頭就看到他那輛拉風又熟悉的跑車正靜靜停在樓前。車窗緩緩降下來,韓道單手撐著下巴等著她,看到她驚訝地站在原地,微微一笑下了車,走到另一邊開了車門,做出十足的紳士動作:“美麗的小姐,請上車。”
“……”
黎念坐在車子裏很是無聊地想,假如一會兒到片場真的碰上左迎那倆人應該怎麽辦。狐假虎威這一招左迎使得爐火純青,可她不行。
但沒想到她真的烏鴉嘴,他們的車子剛剛拐進片場那條小路,迎麵就看到左迎和安銘臣正從車上下來。
恰是左迎按住風衣一角,安銘臣遞給她手袋的一幕。時間掐得很準確,不早不晚剛剛好。
韓道扭頭看了看她,被黎念麵無表情地抿著唇回望過去。他笑了一聲:“學妹啊,這個時候好歹也要回應一個微笑才對。”
黎念伸出手指,把自己的嘴角扯出一個弧度,收了手後又迅速消失,她攤手示意給他看:“我真的笑不出來。”
但好在韓道是天生的好演員。他笑著不說話,探過身為她解開安全帶,又為她打開車門,眼神全部目不轉睛地落在她身上,等她下車站定,又伸出手嘴角含笑地為她整理了一下衣領,動作連貫輕柔,親昵又不造作。
黎念看著他幫她彈彈這邊莫須有的頭發,又幫她理理那邊已經很整齊的扣子,低著頭小聲問:“這算是作秀嗎?”
“算。”韓道看著安銘臣清淡的目光掃過來,露出一個笑容,微微歪了頭,在她耳邊悄聲說,“就算氣不死他們,好歹也不能讓他們太舒服,反正咱倆這種事做了又不止一樁了。隻不過有點兒可惜了,今天來得太早,沒有記者拍照片。等下回就更好了。”
“……”黎念無語望天。
一分鍾後他終於離開她的耳側,黎念聽到身後有引擎發動的聲音,剛剛回過頭,就感覺到一陣小旋風,而那輛黑色的剛剛載過左迎的車子已然擦著韓道的大衣下擺快速衝了過去。
黎念今天要和左迎拍一場結結實實的對手戲,容情得知小怡真實身份,憤怒當前,重重扇了她一個耳光。
因為正妻容情要以此體現出極端的嫉妒和憤怒,為了追求更加真實的效果,導演特地囑咐要讓這個耳光看起來貨真價實。
換言之,黎念就是要硬生生承受下左迎的這一巴掌。假如對方換作別人,她必定不會擔心。可一想到這個動作要由左迎完成,黎念頓時頭大。盡管她在心中警告自己不應擅自揣度別人,但她還是不可避免地開始懷疑左迎是否會借此來公報私仇。
開拍後,按照劇本設計的那樣,黎念半跪在地上,不屑又不甘地仰頭冷眼睨著憤怒的左迎。她穿著單薄的白色衣裳,和左迎奢華又保守的華服形成鮮明對比。左迎的臉龐緊緊繃著,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眉毛挑起,目光淩厲卻又隱含恐懼。
漸漸她的目光裏滲出冰冷寒意,下巴微微動了動,緊接著黎念就看到她的手掌高高抬起,又極快地重重落下,甩過她的臉頰,空氣中響起清脆的“啪”的一聲,黎念先是麻木,然後猛地感受到一陣火辣辣的疼。
左迎顯然是下了狠勁,沒有半點手下留情,反倒是用了百分之二百的力氣。黎念一時疼得頭昏眼花,聽到左迎冷漠地說了句“你真是讓我覺得惡心”,她一怔,差點忘記了後麵該說的台詞。
助理在導演喊卡後迅速拿著紙巾和化妝鏡跑了過來,還有一碟不知從哪裏弄來的冰塊。
盡管黎念已經做好了準備,看到臉頰上暈紅了一大片後還是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她微微側過臉,甚至還可以看出兩邊臉頰的高度已經有些不同。Ada也快步走過來察看她的情況,稍稍碰了碰,黎念立刻嘴裏“噝噝”地閃躲。
Ada皺了皺眉,看了看不遠處正閉目養神的左迎,咬牙切齒低聲罵了句髒話。
“公報私仇,真夠無恥。”
黎念試圖笑一下,沒想到扯到了臉頰越發疼。大冬天冰塊敷在臉上,這種又冷又熱又疼又癢的滋味兒讓她十分難受。她也打算休息一下,偏巧左迎在這時候睜開了眼,看到她這邊圍了一圈人,笑了一下,也向這邊走過來。
左迎在她麵前彎下腰,仔細瞧了瞧她的紅腫處,見到有冰水正順著臉頰流下來,“呀”了一聲,很快掏出了一塊手帕幫她擦拭。
黎念木著一張臉看她作秀,見她沒完沒了,終於不耐煩,拂開她的手,把冰塊換掉:“謝謝你,我自己來。”
“可是我似乎打得太重了,真的是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賠罪好不好?就我們兩個人。”
左迎的態度太誠懇,黎念一言不發地瞧著她,慢慢笑起來:“沒關係,用不著。如果答應讓你請客不就說明你真的是故意的了嗎?況且我現在遲遲不能消腫,也不想這個樣子出去見人。不用這麽客氣了。”
她說完站起來:“我去趟洗手間。”
第二天,黎念的臉頰依舊紅腫,眼睛甚至因為擠壓還稍稍有些走了樣,看得Ada直皺眉,不過幸好還是可以用濃妝和頭發遮掩住。
她一整天都在避免和左迎有任何接觸,可終究還是沒能躲開這個陰魂不散的人。她倆在更衣室門口碰上,周圍再次沒什麽人,左迎擋在她身前,沒有要讓開的意思。
黎念把剛剛收到的垃圾短信刪掉,把手機放進口袋,抬起眼皮瞧著她:“勞駕過一下。”
左迎笑了一下,反倒是拉過一邊的椅子坐了下來,微微歪著頭瞧著她:“黎念,我有疑問不理解。
“你當初費盡心機,不惜放下身段玩美人計,就為了讓安銘臣嚐嚐失敗的滋味兒。可為什麽等你真的如願了,也離婚了,反倒又開始想要吃回頭草了呢?真正擁有的時候不珍惜,等弄丟了又想要玩曖昧奪回來,你這算什麽呢?”左迎坐得十分端正,雙手斂在身前,看著黎念越發清冷的表情,繼續說下去,“既然真的想回來,當初那個小孩子為什麽不留下呢?不留下卻還要讓銘臣知道,你這又算什麽呢?欲擒故縱嗎?”
這幾句話觸及到她最為隱秘的後悔和最為痛苦的回憶,黎念聽得仿佛渾身血液逆流,澆得她又冷又急。她咬牙盯著對方那雙又大又圓的黑眼睛,手臂突然一動,手掌“啪”地一聲扇了過去。
她甩的耳光又快又狠,左迎捂著臉頰,良久都沒有抬頭。
“如果說安銘臣是為了你跟我離婚,你倒還有資本在這裏得意。我現在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你們兩個人的事,不要硬扯上我。”黎念寒著臉看著她,因為氣急,呼吸甚至略顯得急促,“左迎,別以為你真是容情,你什麽都不是。”
她冷聲說完,無視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不遠處的安銘臣,稍稍側身,越過依舊在彎著腰垂著眼的左迎,麵無表情地徑自走了出去。
黎念走過拐角,找到一個無人地方,把還在沙沙錄音的手機關掉。
她本著防人之心的想法對待左迎,心想假如真的會發生什麽,這也許還可以作為一個證據。但沒想到左迎會把她的隱私追究得這樣清楚,並且言語刻薄地說出來,打得她措手不及。幾分鍾的錄音假如被不明真相的人聽去,大概還會以為她才是眼裏容不得沙子喜歡斬草除根的那個人。
但黎念不明白左迎為什麽會知曉得這麽清楚。假如不是刻意查訪,就是安銘臣有意或者無意透露過。但不論是哪方麵的原因,都讓她十分不舒服。
黎念回頭看了看,發現這條唯一通往片場的道路上還是沒有那兩個人的身影,再扭回頭,發現Ada已經站在她麵前,打量了一下她,問:“怎麽換衣服這麽久?遇到什麽問題了?”
黎念想起剛剛的那一巴掌,微彎了彎唇角:“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