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商逸收了手,把真絲睡裙撥回去,把景致抱進懷裏,拍了拍她的後背,沒得到什麽反應,便捏起她的下巴抬了起來,果然不意外地看到了一串淚痕。
商逸饒有興致地看了好一會兒,才笑了一聲:“很疼?覺得疼才是對的。”
景致頓時大怒,抹了一把臉,一聲不吭要掙開他下床。商逸一直等她腳尖夠到拖鞋,而後手臂一收,又把她給籠回到懷裏。
景致咬牙切齒地一個耳光扇過去,手很快就被商逸奪在手裏。過了片刻仍然掙脫不能,臉色白了青青了紅,她惱羞成怒地大喊:“你給我滾!”
“現在還不行。”商逸一個打橫將她抱起來,往衣帽間的方向走,“你要是還記得我以前說過的話,就該知道這事情還沒完。”
商逸罔顧景致抗議,強行把她睡衣剝了換上連衣裙,又抓住她的腳套上高跟鞋。然後他繼續罔顧景致抗議,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從二樓一路打橫抱到院中已經等待的車子旁,然後把她塞了進去。
景致不知道商逸要帶她去哪裏,大概他一直等著她發問,但她就是憋足了火氣不開口。兩人在車子裏的坐姿極其別扭,商逸先是把她摟到了膝蓋上,但景致一直死命掙紮,他隻好改為攬著她的腰並排坐著,然而這樣仍然不成,最後他隻握住她的一隻手,可景致對此的回應是瞅準了他的手背狠狠地咬了上去。
景致這一口用盡力氣,商逸立刻就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就去掰她的下巴,力氣用到一半又擔心會把她的下頜掰脫臼,隻好又鬆手,皺著眉看她又咬又掐毫無形象,一直到最後沒力氣了才終於憤憤罷休。
商逸揉著自己全麵發紅的手背,忍了忍,終於還是沒忍住:“我剛才打你屁股都沒你咬得這麽狠。”
景致的眼神像是恨不能他立刻暴斃,語氣冷得更是能殺死人:“那我也打你一頓,讓你把手背咬回來,你肯?”
商逸笑了一聲,衝著她伸出手:“過來,讓我看看那裏腫了沒有。”
景致啪地打開他的手,商逸神色不變,又轉去捏她的下巴,慢悠悠地問:“你也不問問我要帶你去哪裏?”
景致再次把他的手重重打開,眉頭緊緊皺起,目光掃視車內一周,最後固定在副駕駛位坐著的保鏢腰際的配槍上。
“我就打你一頓屁股,你就想殺了我,嗯?你還有點兒良心沒有?”商逸看到她不加掩飾的視線,口氣迅速冷下來,一把撈過她,不容置疑地把她鎖進手臂裏,又把剛才的問題拋了出來,語氣沒有比上一次好到哪兒去,“說,這幾天你去哪兒了?”
長久以來,一直隻有景致拿這種對待罪犯一般的語氣審問別人,還沒有被審問的時候。想要這麽做的人,上一個被她整到了夏威夷不遠處那座小島上,下一個就在眼前。
景致半分沒有要吸取教訓的意思,商逸話音剛落,她的火氣又噌地躥了上來,看準商逸那張白玉一樣的臉,狠狠地扇過去一個耳光。
下一刻整個車內都聽到極其清脆的一聲響。前麵開車的司機肩膀一抖,差點把車子開到高架橋下麵去。
車裏靜了足足有半分鍾,司機偷偷地瞟了一眼後視鏡,裏麵商逸冷著臉,眼睛裏黑甸甸地覆著一層沉沉怒意。他給商逸開車這些年,隻有寥寥幾回看到過他這種模樣,當即嚇得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覺要盡快擺脫後麵這兩位祖宗,腎上腺素在那一刹那急速飆升,瘋狂地把車速提到了一百八十邁,一路超過一輛消防車兩輛救護車三輛警車以及數個紅燈,平時需要再花半小時的路程,他這一次隻用了五分鍾,就把車子穩穩地停到了一家私人診所的門口。
兩人剛剛下車,就有個穿白大褂的年輕男子推開診所的門走出來,看看商逸的半邊臉,又看看景致被緊緊攥住的手腕,摸了摸下巴,一言不發地打量了老半天。
商逸冷冷地說:“再看就把眼珠子挖出來。”
“你們來得太早了,麻醉劑還沒製好呢。”年輕男子拿中指指關節把無框眼鏡往上推了推,慢條斯理地說,“我看你們大概是互相折磨了一路,要是還沒折磨夠,還能在這裏再來上幾分鍾。”
景致冷冷瞥過去一眼:“我看你是嫌舌頭太長命太久,要是活得不耐煩,不妨直接在這裏把舌頭切了下酒。”
鄢玉醫生笑了笑:“我要是活不成,誰來給你診治呢?”一麵轉身往診所裏麵走,“商少爺,進來給臉上貼點膏藥吧。”
鄢玉三兩下給商逸抹完藥膏,端詳了一會兒商逸半邊有點紅腫的臉,最後還是忍不住說:“我可以拍張照片留念嗎?”
商逸拿另外半張完好的側臉對著他,笑得十分溫柔:“如果你願意把你的照片明天掛進鄢家靈堂裏,現在你可以試試。”
“……”鄢玉轉頭對旁邊早已等得不耐的景致開口,“景大小姐,這邊來。”
“去做什麽?”
鄢玉一本正經地說:“商少爺說你快一年沒檢查過身體了,先體檢看看。”
“做完體檢以後呢?”景致絲毫不買賬,依然坐得紋絲不動,“你剛才說配麻醉藥,是要幹什麽?”
鄢玉扶了扶眼鏡,依然一本正經:“體檢的時候用。”
鄢玉開的這家診所,裏麵的東西屬於醫院該有的這裏都有,醫院沒有的這裏也有,並且醫療器械全不是正規途徑引進,平日裏接待的也全不是普通人。這個人是出了名的手藝好又出了名的黑心腸,往賬單上畫一串串零的時候眼睛都不眨,搞得道上的人個個怕了他,沒有特殊緣由絕對不踏入他這家診所方圓一公裏之內。
因此就算商逸再有錢,景致也絕不相信他來這裏就是為了給她體檢的這種胡話的。但她現在身邊有個被扇了耳光因而臉色非常不好看的商逸壓陣,幾米遠外還有兩個保鏢跟著,景致揣摩了一下,還是跟著鄢玉進了體檢室。
這回體檢做得非常細致而緩慢,景致被抽了數次血不說,還被莫名其妙紮了兩針。第一針的時候她看著那管未知液體輸進去,問:“這是麻醉劑?”
“不是。”鄢玉示意她張開嘴,一邊拿探燈給她看口腔,一邊說,“商少爺剛才同我講,他還有話沒跟你說,要和你說完了才能給你注射麻醉。”
景致冷冷地說:“我不想聽。”
“鄢醫生,”商逸在身後腿搭著腿吃著一碗葡萄,漫不經心開口,“你說說看,往人身上哪裏開個口子最疼?”
鄢玉想了想:“眼珠?”
隨即聽到商逸否定:“這個不行,換個。”
“凡是離心髒近的地方,我覺得好像沒哪個地方不疼的。”鄢玉關了額頭上的探燈,拿過一邊的麻醉針,把裏麵的空氣慢慢擠出去,說得不緊不慢猶如聊天,“商少爺,我提醒你一句,你的目的是娶老婆,不是要把她調教得怕了你。我要紮針了,快說要把追蹤器文到哪裏。”
景致猛地抬起頭來:“你什麽意思?”
鄢玉不由分說,在景致要掙脫的前一刻迅速把麻醉劑紮進了景致的皮肉裏。然後才抬起頭,後退一米遠,十分無辜地開口:“景大小姐,你不要怪我。你的未婚夫從你逃跑的那一天起,就要我準備往你的身體裏植入一個人體追蹤器。他知道你肯定反抗,所以讓我不要提前告訴你。你如果一定要怪,就去怪商逸。”
景致微微瞪大眼,隨即又緊緊皺起眉,抬腳就要踹過去。這時才發現身體漸漸酥軟,精神也迅速困頓,景致心中前所未有地惶恐,抬頭去看鄢玉,後者又慎重地往後退了兩步,才又繼續解釋:“你可以安心的是,這個追蹤器經過各種測試,都沒發現對人體有任何不良影響。剛植入的時候你可能會不太適應,不過時間久了也就沒什麽了。趁你現在還稍微清醒點,不妨告訴我,你傾向於把這東西文到哪裏?胳膊,後背,還是腿上?”
景致咬著牙,拚命想讓腦筋清醒,卻發現完全徒勞。她從沒想過商逸有朝一日也會對她用這種手段,此刻昏昏沉沉,心中那份憤怒卻排江倒海地湧了上來。恨恨地往商逸的方向盯過去,嘴裏幾乎咬出血腥,卻看見商逸直到把最後一顆葡萄吃完,又擦了擦手指,才站起身,在她幾乎殺人的目光底下從容自若地朝著她走過來。
“就文在後腰上。”商逸一麵說一麵彎下腰,微暖的手指在她唇尖上輕輕一點,在她要睡過去的前一刻開口,聲音平靜沉穩,“剛才在家打你屁股,是懲罰你今天早上不聽話。現在文追蹤器,是懲罰你這幾天不告而別。我那天就已經明明白白說過,再敢私自往外跑,就在你身上文個這玩意兒。我那時也告訴過你,我不是在開玩笑。”
景致是以趴著的姿勢醒過來的。醒過來時渾身不舒服,尤其以腰際某處最為不適。景致隻是輕輕一動,就禁不住咬著舌尖呻吟了一聲。她眉毛緊緊皺起來,下意識去摸,手在半空忽然被人握住,一轉頭就看見商逸坐在床沿,手裏拿著一管藥膏。
“麻醉藥效過了,肯定要疼一會兒才行。乖乖的不要亂動。”商逸完全無視景致青白交錯的臉色,眉眼一挑,笑著問,“睡了這麽久,餓了沒有?”
景致覺得自己除了殺了他之外再沒有什麽能解了此時那份心頭恨,連怒視他都覺得是在給他麵子,一下子連掐他咬他的心情都沒有了,隻當什麽都沒聽見,把頭紮進枕頭裏,嘴唇已經被虎牙一口咬破,鐵鏽一般的血腥味漫進口腔也都渾然不覺,滿心滿眼都隻剩下一句話:我一定要親手結果了他!
商逸倒是什麽都無所謂的神色,看她渾身發抖,還以為仍是傷口的問題,手搭在她的肩胛骨上,俯身在她耳邊柔聲開口:“很痛嗎?喝點粥怎麽樣?現在就讓廚子去做,做成甜甜的?”
景致“啪”地去打他,不想將傷口牽動,悶悶地哼了一聲。商逸笑了笑,又說:“你就算現在生氣,遲早也有消氣的一天。還不如現在就冷靜冷靜,吃點東西對自己好點兒,你說是不是?”
“滾!”
商逸把她的話直接忽略,接著說:“這個追蹤器不要老想著能把它摘下來。它已經被我加了密,又被鄢玉植入在敏感位置,要是手術的時候稍微手抖一點兒,都可能讓你下半輩子下身癱瘓。我這回依然沒在開玩笑。”
景致終於回過頭來,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商逸摸了摸她的臉,聲音溫柔:“是不是覺得我不該讓鄢玉在這麽重要的地方動刀子?嗯,我倒是希望他能一刀下偏了,直接讓你半身不遂,如果這就能讓你稍微安分那麽一點兒的話。以前我就想過,不管是打斷腿還是挑了筋,要是真能讓你對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死心,我都不介意嚐試嚐試。”
景致臉色發白,看向他的目光裏明明白白寫著陌生兩個字。商逸眉眼不動,順著她的長發慢慢撫下去,手指深深插在裏麵,繼續淡淡地開了口:“以前隻覺得我的話就是說著玩玩的,是不是?覺得我永遠不可能會這麽對你,是不是?說起來其實我還有點兒後悔,要是早知道你壓根不吃軟,縱容你隻會讓你更加忘恩負義死不悔改的話,我早就這麽做了。”
景致一向自認翻臉比翻書還快,但那一天她徹底見識到,商逸比她翻臉的速度還要快。一周前商逸對她還調笑挑逗百般逗弄,一轉眼就變成了不容商量的鐵血手腕。景致這些年看慣商逸各種縱容微笑的表情,如今他突然姿態冷淡地說了這樣一番話,又仿佛是真的要執行到底的模樣,讓她不得不承認,她頭一遭感到隱隱心驚。
不過當天景致尚未完全接受這樣的變化。晚飯時分管家端來甜粥,商逸接過來舀了一勺,晾涼了抵到景致唇邊,景致隻冷冷看他一眼,隨手就給推了,她當時正在氣頭上,手勁也就不小,連帶粥碗也沒有保住,床單上頓時淋漓糊花了一大片。
景致對此的反應隻是掃了一眼,就扭頭去看窗外。倒是管家偷偷看了一眼商逸,當即後背一凜,立刻低頭不敢再看。
“劉叔,”過了片刻,商逸淡聲開了口,“打電話給鄢玉,讓他帶營養針過來。”
景致終於轉過頭來,兩粒烏黑眼珠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商逸正在抽過紙巾慢慢擦手,問:“再問一遍,吃不吃?”
“你想叫鄢玉來,那就盡管去叫。”景致冷冷地說,“想拿吃罰酒讓我識時務,你做夢。”
鄢玉並不是第一次來商家祖宅。商家老爺子還在世那會兒,他每隔三兩天就要承蒙召喚一次,回回過來商家都燈火通明人仰馬翻。等到後來老爺子終於真正人仰馬翻,鄢玉還沒清閑兩年,又三天兩頭承蒙商家大少爺的召喚,並且每回過來都能看到景致那張幾乎永遠化不開的冷臉。
他第一次應商逸召喚是在景致初來商家,大晚上突然被拎起來,說要他帶點祛瘀的藥過去。鄢玉無法理解一點兒破祛瘀藥究竟有什麽破魅力,才會讓商逸腦子抽風勞師動眾地要他半夜十二點給送過去,於是一邊爬起來認命配藥一邊恨恨地拿過旁邊的砒霜,對著玻璃皿猶豫半晌,才勉強沒有一起倒進去。
半個小時後鄢玉終於趕來,拎著醫藥箱站在樓下,聽管家講完事情經過,本來就蹙起的眉頭皺得更深,不假思索就從醫藥箱裏拎出一瓶東西扔進管家懷裏:“你去把這東西拿給商逸,讓他倆一人一半喝下去。”
“少爺為什麽要喝?”管家舉起那個瓶子看了看,一臉狐疑,“這個就是營養針?”
“不。”鄢玉麵無表情地說,“是汞,別名水銀。”
“……”
鄢玉進去臥室時,裏麵安靜得詭異,明顯仍然處於劍拔弩張的狀態。鄢玉麵色平靜地走過去,把醫藥箱裏的東西一樣樣地擺在旁邊小櫃上,淡然開口:“營養針、鎮靜劑、止疼劑、繃帶傷藥、溫度計、感冒藥、退燒藥、消炎藥、胃藥、止瀉藥、腹瀉藥,以及水銀、安全套、懷孕試紙、剪刀,我把我能想到的今晚你們可能用到的東西都帶來了,自己選。”
“……”商逸額角跳了一下,過了兩秒鍾又跳了一下,“你拿水銀幹什麽用?”
鄢玉操著手,漫聲回答:“也許你想不通要自殺呢,這也說不定。”
“……”商逸盡可能心平氣和地繼續問,“懷孕試紙呢?”
“也許今晚你突然要檢查景致懷孕沒懷孕呢?”
“你腦子抽風了吧,你當今天白天的體檢是假的?”
“不,我腦子沒抽風。”鄢玉淡淡地說,“我是怕你抽風。”
商逸額角一下接一下地跳,並且頻率有越來越快的趨勢:“剪刀呢?”
“自殺的第二種辦法。”鄢玉雲淡風輕地開口,“怕你不喜歡服毒的方式,兩全其美嘛。”
“……”
商逸捏住手裏的水杯,忍了很久才沒有朝著鄢玉那張嘴扔過去。鄢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床裏被頭發掩住半張側臉的景致,沉吟了一下,還是回到正題:“客觀來說,景小姐的身體其實健康得很,一頓不吃也沒什麽大礙。再者,剛動完手術不想吃東西,這種情況也有。”
商逸的眼風淡淡地掃過來,鄢玉麵不改色地迅速改口:“當然這隻是我從醫生角度給的建議,至於打不打營養針,還是要商少爺你說了算。”
商逸把手裏的水杯轉了兩圈,才笑了一聲,抬起眼皮柔聲問:“那你再從鄢玉的角度說說看,今晚要不要打呢?”
“我怎麽說都是不算的。”鄢玉扶了扶眼鏡,一張小白臉一樣的麵龐愈發斯文冷靜,“如果你一定要我說,那我隻能說句題外話,那就是我建議以後你們遇到這種事不要再來找我,直接去心理醫生那兒更好。”
“我何必找別人,你的雙學位不就是輔修心理學嗎?”
“但很可惜我從不接熟人的活。”鄢玉的口氣非常坦然,“而按照我跟你說過話的次數,以及我從你這裏圈到的錢的數目,我覺得我們的交情雖然肯定不算朋友,熟人還是算得上的。”
商逸把臉上那點兒僅存的笑容也收了起來,看了他一會兒,淡淡開口:“打針。”
鄢玉終於在心裏歎了口氣,為自己剛才浪費的口舌感到十分可惜,頗為頭疼地問:“你確定?”
商逸仍然麵無表情:“你確定讓我說第二遍?”
“打了這一針,以後下班時間再遇到麻煩,你能別來找我了嗎?”
“不能。”
鄢玉又在心裏歎了口氣,把醫藥箱放到一邊,把藥劑抽到針管裏,擠出空氣,然後偏頭去看始終一聲不吭的景致,開口:“景小姐,我要打針了。在此之前我想確定一遍,你待會兒會掙紮嗎?”
景致趴在枕頭裏,一言不發,也不曾動一動。
鄢玉默數到十,看到景致仍然這個狀態,隻好走過去,在她胳膊上消了毒,準確無誤地找準位置,然後一針紮了下去。